五六個時辰之後,蘇有容終於將那張輿圖纖毫畢現地仿了出來,才稍鬆了口氣,扔了手裡的毛筆抬頭看著淩朔風,和他相視一笑,下一瞬眼前卻是一黑,直直的向著後麵倒了下去,幸虧淩朔風眼疾手快,才沒讓他直接仰在石板地上。
醒的少睡得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日,蘇有容總算是略恢複了些,慢慢起身下了床,環顧四周淩朔風卻不在,隻有一個他的親兵趕緊迎了上來,給他端藥拿粥。
蘇有容喝乾了藥,耳邊隱隱傳來校場點兵的聲音,當下驚倒:“要開拔麼?什麼情形?”
那親兵對他一抱拳答道:“回將軍,十幾日前大少看了您畫的那張輿圖,找到了一片極佳的戰場,和侯爺三少他們參詳了一夜,連夜報了殿下知道,此番各路大軍已經調動完畢,準備將北狄人合圍殲滅了,好看的:!”
蘇有容聽了他的話,唇角牽出一絲笑意:“好極了,去給我隨便找點吃的,弄套盔甲兵刃來!”
那親兵聽了他的吩咐,略帶為難地開了口:“將軍,三少帥臨出門時交代過小的,讓小的伺候您好好養傷……”
蘇有容抬眼看著他笑了,聲音和緩,目光卻不容置疑:“快去!”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蘇有容一身戎裝出現在校場,意外之喜地還尋著了蘇小絨,淩朔風看著他臉上氣人的笑意,忍不住破口大罵,蘇有容卻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打馬走入了軍陣中。
武威侯無奈隻得允了他隨軍出征,又仔細叮囑自家侄兒仔細看顧著他,誰知本來不過是為著讓蘇有容儘一儘心省的遺憾,到了戰場上,他卻憑著手裡一張連弩,一把令旗,指揮著軍陣在北狄軍裡殺了個三進三出,將北狄最精銳的黑旗軍挑了個人仰馬翻。
這一戰,直打了一晝夜,氣勢洶洶的北狄人終於被徹底殺敗,向著草原深處逃竄而去,隻可惜大盛這一邊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再也無力追擊,恭王顧忌著草原地勢複雜,又是北狄人的老巢,終於下令收兵,將大軍分在三關休養生息。
一場浩劫過後,已是秋風乍起的季節,北地寒冷加上身上的傷讓蘇有容裹著厚厚的棉袍縮在了屋子裡,從淩朔風手裡接過戰報,看著上麵那醒目的“傷亡八萬”的字跡,他頓覺一股悶氣衝上胸臆,牽的傷口生疼,他垂眸在心裡暗暗說了一句“定報此仇”,再抬眼,目光中便多了以往不曾有過的鋒銳和戾氣,看的旁邊淩朔風一陣心驚,腦子裡卻突然想到在盛京,自己和二哥陪他跑馬那次……
物是人非,如今三人隻剩了兩人,那一人的血海深仇,自然便要由剩下的人挺肩扛下來……
蘇有容還活著且平安的消息,隨著大捷的戰報傳回了京師,老太君喜極而泣令人在府門前放了一掛鞭炮慶祝,如箏聽到應嫻含淚笑著報上這個好消息,一時間卻愣住了,又笑著慢慢走進小書房,夏魚不放心想要跟上去,卻被浣紗伸手阻了。
不多時,小書房裡便傳來她撕心裂肺的哭泣,外間眾人的笑臉上,也就都掛了兩行清淚。
明德二十六年初秋,縱橫北部草原百餘年的北狄軍終於第一次向大盛軍隊繳械投降,這雖然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但明德帝和各派將領都知道,此番北狄王和一些貴族將領帶著親兵逃入了草原,他日積蓄實力定然會卷土重來,戰爭遠遠沒有結束……
但盛京的百姓們卻沒有憂慮地這麼長遠,他們隻知道自己的軍隊勝了,這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事,雖然京師也有不少喜氣,卻到底還是被八萬子弟的傷亡給衝散了大半,人們不禁想到了東夷大捷那日的歡悅氣氛,便如上天注定一般,那日是春花綻放,旌麾凱旋,此番卻是秋風蕭瑟,雖壯卻悲……
先於大軍歸來的恭王李天祚棄了親王儀仗不用,隻帶了謀士親隨白龍魚服進了京城,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帝都盛景,一向好熱鬨的他心裡卻是一陣酸楚。
他抬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卻覺得那藍怎麼看都似摻了一絲瑰紫,那是八萬大盛兒郎的血!
外敵固然可惡,內讎卻是更加令人齒冷,李天祚心底最後一絲猶豫終於被這一場血色浩劫滌蕩了乾淨,他回頭看看身後的心腹謀士,這位置,本來一向是那個人的……那個兒時總是托著副棋盤追在他身後,清脆的叫著“表哥”,長大後卻鮮有時間相邀手談的人。
李天祚握緊了手裡的馬鞭,摸了摸懷裡揣著的那根烏木鑲白玉的簪子,輕輕歎了一句:“仲康表弟,咱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