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
承平十三年正月,上元佳節。
這一年大盛的國運依然是和泰昌盛,年初淩家在承平帝的授意下帶著神機營北出三關,把北狄人又往北海方向驅逐了五百裡,一仗不但逼得北狄王晏了駕,即位的北狄新王也不得不以辭去封號為代價向大盛求和,承平帝顧忌著北征軍糧草供應不便,便順勢允了他們所求,並劃下了新的邊界。
這一年春天雨水足,大盛全境都沒有什麼天災人禍,風調雨順的帶來了五穀豐登,就連北狄人被驅趕走後留下的大片原本因寒涼而畝產不高的土地,也被蘭陵侯幾年前從海客那裡弄來的叫“土豆”的東西給占滿了,承平帝原來本想著地荒著也是荒著,任由他折騰去算了,卻沒想到這土豆幾年內便成了氣候,內地要種糧食,如今關外卻是都種滿了土豆,這東西好活產量大,還解饑,端的是好物。
看著眼前宮宴上用土豆做成的禦膳,承平帝忍不
住微笑著看看自己右手邊坐著的寵臣:突然覺得這家夥也像土豆一樣,上得了禦膳,也下得了百姓的盤碗,看著小小的不起眼,卻能頂大用處。
承平帝誌得意滿地放下筷子,看了看旁邊的皇後和淑妃:自打自己這一對兒寵後愛妃喜歡上土豆之後,禦膳房裡的土豆就沒斷過,結果搞得三個皇子兩個公主也都迷上了土豆,不過好在皇家儀態做的足,群臣們倒是看不出皇室之家集體沉迷於土豆這個事實。
承平帝看了看盤子裡的土豆餅,唇角挑起一個微笑:其實他也明白,並非是這東西真的就這麼好吃,三年前那場饑荒…
也許這種喜愛,很大一部分來源於對土豆的感恩之心吧。
【花燈】
自宮宴返回,蘇有容就覺得滿身都是土豆味兒,對於自己這樣一個吃了二十幾年土豆的天朝人來說,這東西雖然好吃,花樣繁多,但他依然還是…土豆!
真不知道這風靡大盛塞北江南家家戶戶的土豆,究竟有什麼魅力!
但是他自己是沒法對此事吐槽的,因為這土嗆嗆圓滾滾的貨色,就是自己推廣播種開來的,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吧!(╯‵□′)╯︵┻━┻
從土豆的事情裡淡定下來,蘇有容慢慢走進自家後院,今兒是上元節,晚上是要看焰火,逛花燈的,宮宴過了已經是上燈時分,想來家裡的愛妻愛子都等急了,這麼想著他略加快了腳步,進門的時候,順便把站在水缸上麵練輕功的自家次子給提溜了進去。
一家子歡歡喜喜地穿了大衣服,從側門離開侯府,十二歲的應祥一副大哥哥的樣子,不停囑咐著弟弟妹妹不可淘氣,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如箏也不放心小兒子的安全,俯身把他抱了起來,卻被蘇有容轉手就扛在了自己頭上。
小憶海興奮地看著頭頂上明滅閃動的花燈,如箏則一手牽起一個,拉著應禎應祥在人群裡穿梭著。
不多時,應禎突然興奮地一指前麵,衝著如箏揚起笑臉:“娘親,是表姨母啊!”
如箏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崔琳琅和淩朔風也帶了孩子們出來,後麵隱隱還能看到小郡主一
家子。
如箏心裡一奇,想著自己家不在意世家風範慣了,沒想到她們也這樣混跡在平常百姓裡,來趕這上元節的熱鬨。
如箏看了看蘇有容,夫妻倆就笑著上前跟淩家的人打了招呼,大人們還沒說幾句話,孩子們倒是先混在了一處。
應禎小時候一向和淩念安玩兒的很好,可如今大家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心裡多少有了些男女大防的念頭,便也隻是相互行了禮,反倒是幾個男孩子到了一起更有話說,沒說幾句,蘇應祥又把淩念安逗急了,當著兩邊兒的大人他卻也不好發火,心念一動便走到應祥身前,伸手拍拍他頭:“祥兒,你這一年又沒長個兒啊…”
蘇應祥抬頭燦然一笑:“小安哥,你這一年又沒長心眼兒啊!”
他話音未落,幾個大人卻是都笑了,應禎見自家兄長又在排揎淩念安,忍不住就笑著歎了口氣,這一幕落到旁邊乖乖陪娘親站著的李念恩眼睛裡,又勾起
他一陣心思。
如箏見到了琳琅和小郡主,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蘇有容看看她們那他鄉遇故知的樣子,對著淩家兄弟微微一笑:“走吧,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三家子人說說笑笑地到了聽風吹雨樓,掌櫃將他們引入二樓慣去的那個雅閣兒,上了茶點便笑著褪下,孩子們看這臨水的小樓有趣,都湊到窗邊看沿河的花燈,等著放煙火的時辰,如箏和小郡主她們坐在一起聊孩子們的事情,淩逸雲便拉了蘇有容和淩朔風到一旁的桌子坐下,對著蘇有容壓低聲音言到:
“昨兒禮部送了北狄新王上表恭賀大盛新年的折子,隨著還附了一封私信,我看看那字跡,就先扣下了,今兒問問你的意思,還看麼?”
蘇有容麵色一沉,露出一個微涼的笑意:“私信?兩國公使何來私信?大哥燒了吧。”
淩逸雲點頭應了,淩朔風便看著蘇有容笑到:“我說那一位也真可憐,成日裡守在荒山野湖邊上,還忘不了給你寫信呢,不過這次好了,她的族人倒是都去了那什麼聖湖陪她,想來是不會寂寞了。”
蘇有容笑著瞥了瞥他,沒說話,淩逸雲卻是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又笑到:“看你倆我就好像看見了祥兒和念安,從小也是這樣鬥來鬥去的,長大卻能成至交好友,所以說養子隨爹呢。”
蘇有容聽他這麼說,也笑著看看孩子們那邊,卻見一個兩個都忘了男女大防,紮在一起說笑指點著:“說的是,念恩也跟大哥你似的,天生攥著手心兒讓人猜,我們家應禎也是傻的,也不知道將來落你們誰家臭小子手裡!”
淩朔風見他遞了話兒了,也不好裝不知道,更何況兒女親是大事,他也不敢兒戲,趕緊壓低聲音說到:“安兒你就不用想了,這孩子看上了我大嫂家的表侄女,過幾年怕是她娘就要操持著給她們定親了,我們家你也知道,當爹娘的做不了孩子的主…”他歎了口氣:
“我和琳琅現在就怕他小時候不懂事,若是勾了禎兒什麼心思,可就真是對你們不住了!”
蘇有容聽他這麼說,卻擺手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孩子們還小呢,能有多堅的心思?兒時不過是
說著玩兒的,你放心這事兒好辦。”
說說笑笑的,沿河的兩岸就放起了煙花,五彩的火光投射到天上,映出盛世佳年的喜慶,孩子們是最高興的,拍手笑著品評著,蘇有容看看自家姑娘肩上披著的那一件小小的檀色大氅,又想了想剛剛幾個孩子的衣著,就笑了。
他回頭看看淩逸雲,淩逸雲卻是無奈地揉著額頭:“這也傳承麼?!”
蘇有容笑著端起茶碗:“莫怕,我家姑娘可不像郡主那樣死心眼,念恩不會步你後塵的,況且還有我呢。”他眯著眼笑了:“他不是要學騎射麼,過了年你讓他來找我,正好家裡這仨也在學呢。”
“那敢情好。”淩逸雲長出了一口氣。
【蘇府】
二更過了,街上也漸漸安靜了下來,三家子道彆分頭回府,蘇有容抱著昏昏欲睡的憶海,如箏牽著兩個大的,也不坐車,就這麼慢慢沿著烏衣巷往家走,路過林家時,如箏忍不住想到初二那日回府看到的景象,心裡微微一暖:兩個弟媳雖然都不是世家貴女,
卻都出自家風端謹的清流之家,勤儉賢惠不說,還正好衝淡了林家如今炙手可熱的勢頭,原本她還以為這是老太君和徐氏的意思,卻沒想到自家兩個兄弟與弟婦看著就是十分投契恩愛的樣子,想想也是,如柏也好,如杉也好,都是性情高潔的君子,相比那些彎彎繞的世家貴女,怕是這樣單純貞順的女子更適合他們呢。
蘇有容看她眼掃著自家大門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咱們去叩門吧,想來祖母大約是不會在意收留咱們一夜的。”卻被如箏笑著嗔了一眼。
蘇有容斂了笑意,又到:“初二那日,我看嶽父大人…”
聽她這麼說,如箏也沉下麵色點了點頭:“葉先生說也就是這一兩個月了,她拖了這十來年,已是奇跡,再拖著也不過是受罪罷了。”
蘇有容點了點頭:“他拖著這些年,還是多虧了嶽母大人悉心照顧和葉先生妙手回春哪。”
如箏“嗯”了一聲,收回目光同他回了侯府,一路上卻都在想,拖了這些年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雖
然她沒有得父親多少愛護憐憫,可他的心思性情,她卻是在清楚不過了,那樣一個心高氣傲,自命風流的人,這樣心境清明又癱臥在床度過的九個春秋,究竟該是怎樣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