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信酆如歸如其所言,隻要吸食過他的血液,便能破開血海。
眼下酆如歸在他懷中,努力地順調著內息,他縱使是拚了這條性命,都要護住酆如歸,決不能讓酆如歸在因信賴他而毫無防備的情狀下有絲毫損傷。
巨浪接連被薑無岐一一劈開,靠近不得,便在周遭虎視眈眈著。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酆如歸才勉強將內息收服,他鬆開薑無岐,手纏紅綢,口中默念口訣,一身紅衣翩然,隨即薑無岐親手束起的發絲掙開火紅緞帶的束縛,淩亂地散了開來,其後他手中的紅綢霎時變作無數條,從他掌中飛竄而去,逼近巨浪,頃刻間,便將巨浪生生破開,巨浪非但浸濕不了紅綢半點,更是猶如生出了形體般,為紅綢死死捆住。
不多時,紅綢已將酆如歸與薑無岐能夠瞧見的血海破作一個個小水泊,並如巨浪一般捆死了。
酆如歸過多地催動內息,終是口中腥甜,身體搖搖欲墜。
薑無岐趁血海為紅綢所製,已飛身至那處生有苦艾草的峭壁,他眼見酆如歸要倒地,仍是一掌擊在了那苦艾草上。
苦艾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了,緊接著,天地崩塌,頭頂上大小不一的碎石劈頭蓋臉地砸下,足下亦無可立錐之地。
薑無岐急急地回到酆如歸麵前,將酆如歸抱在懷中。
“薑無岐……”酆如歸唇角含笑,乖順地被薑無岐抱在懷中,又低喃著道,“薑無岐,那發帶掉了,你須得為我再束一回發才行。”
薑無岐不假思索地應下了:“好罷。”
話音尚未落地,天地又換回了原先的麵貌,破舊的窗欞,自窗欞流瀉進來的慘白月光,酆如歸與薑無岐躺過的床榻,床榻不遠處的桌案,桌案前的一張矮凳,桌案後那麵附有血手印的牆麵。
薑無岐首先去瞧酆如歸,見酆如歸的麵容已恢複如初,他方才略略鬆了一口氣,指尖一動,將房門推開,欲要親眼看看外頭可是懸崖峭壁,萬千深淵。
但竄入眼簾的竟是一具具的屍身,屍身足有百餘具,累在大堂地麵上,其中甚至還有出生不足月的嬰孩,每一具屍身皆失去了雙手,肩膀之下空空蕩蕩的。
——這些屍身的雙手莫非便是浮於血海,已被酆如歸以紅綢絞成肉泥的人手?
像是要回應他似的,忽而有一眾遺屬越過屍身,逼到倆人麵前,接連不斷的控訴擊打在倆人耳側:
“你們還我妻兒命來!”
“你們快些將夫君還我!”
“你們竟狠心殺了我娘子,可憐我娘子腹中尚有五月大的胎兒!”
“我定要去報官將你們斬首示眾!”
旁邊有一人提醒道:“縣太爺與師爺都死於倆人之手了,你去向誰報官?”
又有一把含著哭腔的聲音道:“是我對不住大家,是我有眼無珠,分不清這倆人是惡是善,竟是引狼入室,害了這許多的性命,連嚴姑……連嚴姑都被我害死了。”
薑無岐放眼望去,出言的乃是收留了他與酆如歸的婦人,婦人身側是那老嫗的屍身,老嫗雙手缺失,屍身斷作兩截,腸子、內臟、血液淌了一地,斷口光滑,顯然是酆如歸以那紅綢破開的。
婦人跪在地上,朝著眾人磕頭道:“嚴姑早已看破倆人絕非凡人,直言明日要尋一得道高僧來斬妖除魔,豈料,這一夜間,她竟沒了性命。”
酆如歸急切地撫過薑無岐的雙手,才撥開薑無岐覆在他腰身上的十指,行至那累累屍身前,慢條斯理地一具具地察看著。
眾人見酆如歸麵色淡然,全無懺悔之意,有數人上得前去,當即要對酆如歸拳打腳踢以泄其心中悲憤。
薑無岐身形一動到了酆如歸身畔,衣袂紛飛,將這數人震開了去。
他們跌倒於地,皆是憤怒地瞪著倆人,其中一人厲聲更是詛咒道:“殺人魔,殺人魔,你們定當不得好死!”
為他的言語所激,餘下之人亦向著酆如歸與薑無岐撲了上來,卻是被薑無岐一一擋了回去。
薑無岐心有分寸,不曾傷到一人,但見得麵前的眾人或神色淒哀,或失魂落魄,或慟哭哀嚎,或破口大罵,不由心生不忍。
良久,酆如歸將屍身察看完畢,壓低聲音道:“全數的屍身俱是死在我的紅綢之下,不是被攔腰斬斷,便是被洞穿了緊要處。”
他沉思片晌,又道:“許我們以為的幻象,但實質上卻是真實,血海並非血海,卻是一個個的活人,而我吸食了你的血液後破開的血海,所破的不是血海,竟是活人。”
“你何苦要將貧道摘出來?”薑無岐一望便知其中不少的屍體應是死於他的拂塵之下的。
酆如歸搖首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將你摘出來,殺了這許多人的本就是我。”
他抬起右手,伏在薑無岐麵上,輕輕柔柔的,恰似蝶翼,他又以指尖強令薑無岐闔上眼去,而後他含住了薑無岐的一點耳垂,施展著祝由術似的,一字一字地道:“薑無岐,你並無過錯,錯的是我,殺人的是我,我原就是千年惡鬼,嗜血啖肉是為常事,你卻不同,你心懷慈憫,不忍殺生,怎會無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