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歸聆聽著薑無岐的心跳聲, 雙目緊闔,細細地打了個哈欠, 片刻後, 他捉了薑無岐的左手,抽出自己發髻間的蝶翼金步搖,又將那淩虛髻散去,才安穩地抱住了薑無岐。
酆如歸的發絲潑墨一般灑了薑無岐滿身, 使得薑無岐心口登時生出了古怪的悸動。
他直要將被酆如歸鉗製著的右腕抽出, 卻反是被酆如歸扣得更緊了些。
少時, 身上酆如歸的手如同一株攀援的菟絲花似的, 輕點著他的衣衫, 從衣袂而上,經過手臂、肩膀, 撫上裸露著的側頸、耳垂、耳根、耳廓、耳尖, 末了,抽出了他發髻間的木簪, 木簪既除, 他的發絲便也散落了下來, 霎時,竟與酆如歸的發絲混在了一處, 不分彼此。
酆如歸以泛起了倦意的雙目凝視著薑無岐道:“薑無岐,我們是否該毀去那口井?”
薑無岐搖首道:“這口井是傅家村眾人因果循環中的一環, 就算要毀, 亦不該由我們這兩個外人來毀。你心如明鏡, 卻是心軟了麼?”
“若是我有至親至愛過世,我定會與他們一般,為至親至愛灌下招魂水,但……”酆如歸困倦地眨了眨雙目,“但,既是我至親至愛,又怎會舍得我日日為他們流血?甚至為他們丟了性命,說到底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招魂水不過是令人徒增煩惱罷了。”
薑無岐勸解道:“舍不得與至親至愛死彆乃是人之常情,你且換個角度,招魂水能夠讓活人除了被迫接受與至親至愛分離之外,還能選擇與他們重聚,不是一件幸事麼?”
“一件幸事麼?”酆如歸迷迷糊糊地重複了一句,忽而仿若遭人鎮入了冰窖之中,渾身驟冷,他慌忙從薑無岐身上下來,又連連後退。
薑無岐見他麵色煞白,神情驚懼,即刻下得床榻,向著他走去。
薑無岐前行一步,酆如歸便後退一步,直至後背抵住了土牆,退無可退了,酆如歸才停住腳步,泫然欲泣地窺著薑無岐道:“薑無岐,其實你與這傅家村中的活人並沒有甚麼差彆,而我即便未飲招魂水,與那些苟存於世的鬼亦沒有甚麼差彆。他們所依仗的乃是他們的至親至愛,而我與你卻僅僅是萍水相逢,我更不應該為你所供養。”
“你怕自己會害了貧道的性命麼?”薑無岐低歎一聲,將酆如歸擁入懷中,“貧道先前早已說過縱然貧道身死,也並不是你的過錯,你何必糾結於此?”
你即便鬼氣纏身那一日,亦不曾害了貧道的性命,你太過善於忍耐,又愛逞強,你若是到了會害了貧道性命的那日,便證明你的神誌已全然超出你的掌控,縱使貧道身死,也並不是你的過錯。
薑無岐是如此說的,當時,他與薑無岐身在金雞山一間獵戶所廢棄的木屋當中。
他知曉薑無岐不會虛與委蛇,所言定是發自肺腑,他亦不願再嘗相思之苦,決定要及時行樂,但適才聽傅明煦提及那些為了供養至親至愛喪命之人時,他言辭冷靜,可同時心中卻已生驚恐,勉強才壓下,然而當薑無岐言及這是一件幸事之時,這份驚恐竟是瘋長了起來,這哪裡會是一件幸事?若是薑無岐為了他喪命,哪裡會是一件幸事?而他又該如何活下去?
他拚命地掙開薑無岐的雙臂,厲聲道:“這事關你的性命,我不得不仔細思量,那傅明煦不是說已有多人因此喪命了麼?”
“他們乃是凡人,貧道卻不是,貧道決計不會因為被你吸食了些許鮮血而喪命。”薑無岐堅定地說罷,又將酆如歸攬到了懷中,卻再次被酆如歸掙脫了。
酆如歸渾身瑟瑟,縮到牆角,埋首於自己的雙膝中,含著哭腔道:“你雖不是凡人,卻也不是甚麼大羅神仙,你如何能保證你不會為我所害?”
薑無岐亦蹲下身來,輕撫著酆如歸的背脊道:“貧道不是甚麼大羅神仙,但貧道能保證自己不會為你所害,貧道假若食言,便買一桌子的點心與你。”
這薑無岐為何總拿點心來哄他?
酆如歸略略緩過了氣,仰起首來,凝望著薑無岐道:“你遠較點心要緊,你若喪命,我定不獨活。”
薑無岐柔聲笑道:“貧道不會喪命,亦不會留你獨活。”
酆如歸怔怔地望了薑無岐良久,目中的惶惶稍退,情不自禁地啟唇道:“薑無岐,張口。”
薑無岐依言而行,下一瞬,酆如歸的唇瓣便貼合了上來,而後舌尖靈蛇似的,遊弋著鑽入了他的口腔,輕輕刷過他的齒列與口腔黏膜,繼而覆上了他的舌麵,細細磨蹭著,略一滑動,便能帶起一陣陣的酥麻,這酥麻彈指間貫穿了他的腦髓,逼得他思考不能,不得不任憑酆如歸擺布,酆如歸將他舌麵上的每一寸軟肉都蹭過,才探入了舌底,舌底的經絡歡欣雀躍得似要爆裂開來,酆如歸的舌尖摩挲過舌底經絡,最終抵上了他的舌根,接著,便引著那舌根往一處去去,那處又酸又甜,像極了冰糖葫蘆的味道。
突地,他耳畔起了一聲低吟,甜膩萬分,又暗含媚意。
他陡然被驚醒,卻發現自己正在親吻酆如歸,自己的舌已沒入了酆如歸的口腔中,一雙手更是一手箍住了酆如歸的腰身,一手捧著酆如歸的後腦勺,不許酆如歸逃離。
酆如歸雙目中一片水光淋漓,似有淚意,鼻尖生紅,顯然被他欺負得狠了。
他半點不知自己為何會鬼使神差地做下此等惡事,當即將舌收了回來,但那舌卻不慎觸到了酆如歸的舌尖,那舌尖微微一顫,宛若受驚的雛鳥,十分可憐。
他鬆開了酆如歸的腰身與後腦勺,見酆如歸直要跌倒於地,才又撈起了酆如歸的腰身。
酆如歸的口腔被薑無岐攪弄得津液泛濫,幾乎吸不上氣來,薑無岐已退出去了,但敏感的口腔內裡卻滿滿俱是薑無岐所遺留的痕跡,連被自己的吐息拂過,那口腔黏膜都會戰栗不已。
他四肢癱軟,勉強勾住了薑無岐的脖頸,卻聞得薑無岐道:“抱歉,是貧道欺負了你。”
字字紮耳,綺念一時間消失無蹤,適才是他強迫了薑無岐,薑無岐實乃縱容於他,才任由他肆意妄為。
這是他初次與薑無岐深吻,起初是由他主動的,不知不覺間,掌控權落入了薑無岐手中。
他沉溺其中,暗暗地期盼著薑無岐是喜歡同他接吻的。
然而事實證明,於薑無岐而言,接吻卻無關對他的喜愛,更遑論是情/欲了,薑無岐甚至為此向他道歉。
他用力地推開薑無岐,難以抑製地低笑起來,笑聲愈來愈高,麵色卻愈來愈冷,轉瞬,如含霜雪。
薑無岐誤以為酆如歸是被他欺負了的緣故,才會有如此異常的舉動,又連聲道歉。
“無事。”酆如歸故作鎮定地回應薑無岐,須臾,他取出絲帕來,拭去了自己沾染於薑無岐唇上的嫣紅口脂。
薑無岐麵含歉意,又坦誠地道:“你與貧道雖非至親亦非至愛,但貧道待你卻勝過至親至愛。”
酆如歸聽得這話,不知該喜該悲,忽然抬足將薑無岐掀翻在地。
他便這麼居高臨下地掃了眼薑無岐,緊接著,左足踩在了薑無岐的心口。
酆如歸並未施力,故而薑無岐半點不疼,但當他望向酆如歸,欲要與酆如歸四目相接,卻被酆如歸偏首躲過時,他卻頓覺心如刀絞。
酆如歸半闔著眼,俯下身去,狠狠地咬破薑無岐的唇瓣,毫不留情地吸食了一口血液,方才勾起一抹笑來:“我已欺負回來了,我們便算是扯平了。”
酆如歸雖然笑著,卻似乎轉眼便會落下淚來,薑無岐口拙,唇瓣顫了顫,不知該如何安慰。
“夜色已深,你早些安歇罷。”酆如歸說這話時,連眼尾餘光都未施舍薑無岐一點,他邊走邊言,上了床榻去。
他的身體已很是疲倦了,但神誌卻不準許他睡去。
但貧道待你卻勝過至親至愛……勝過至親至愛……
薑無岐待他這樣好,世間上無人有薑無岐待他一分好,他為何卻不肯知足?
他應當知足了才是。
薑無岐遇見他這個禍害已是薑無岐的不幸,如今薑無岐還要由著他折騰,他有何立場對薑無岐做更為過分的要求?
該道歉的是他,而非薑無岐,可為何他卻希望薑無岐能再哄哄他?即便拿點心哄他也無妨。
不知過了多久,薑無岐上得了床榻,其後他聽見薑無岐戰戰兢兢地道:“酆如歸,今夜你還要貧道與你一道睡麼?”
他清楚自己該學著坦白些了,與薑無岐僵持了片刻,便努力地啟唇道:“要。”
之後,他合身撲到了薑無岐懷中,薑無岐的懷抱十分暖和,不久前的負麵情緒立即被這份溫度驅散了,他放軟嗓音道:“薑無岐,睡罷。”
他分明是想與薑無岐道:“我喜歡你吻我,隻要你肯吻我,無論如何吻都算不上欺負。”
但他膽小得很,這樣類似於示愛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怕薑無岐不解風情,無法領會他的意圖;他更怕薑無岐從中覺出了他的情意,與他這個斷袖拉開來距離來。
話音落地,他卻聽得薑無岐道:“你不生貧道的氣了麼?”
他抬眼去瞧薑無岐,見薑無岐仍是那副麵含歉意的模樣,不由心疼,遂頷首道:“我從未生過你的氣。”我生的從來都隻是自己的氣,我不過是拿你來泄憤罷了,是我對不住你,薑無岐。
薑無岐一聽此言,立刻鬆了口氣:“貧道以後再也不會欺負於你。”
“無妨。”酆如歸怕壓著薑無岐,使得薑無岐不得好眠,便將頭從薑無岐心口枕在了薑無岐的臂彎當中。
薑無岐卻誤以為酆如歸仍舊在生他的氣,講的乃是反話,心中琢磨著要買甚麼點心來哄酆如歸。
一夜無夢,酆如歸轉醒時,窺了眼外頭的天色,見那天色尚且晦暗著,便又睡了個回籠覺。
他在成為酆如歸後,除卻與薑無岐同眠之時,從未睡過一個囫圇覺,夜夜噩夢纏身,常常莫名地驚醒,外頭一有風吹草動,他便會清醒得如同不曾入眠過,有時,他醒來,甚至會發現自己淚痕滿麵。
在薑無岐懷中,酆如歸頗為嗜睡,這一個回籠覺直睡到外頭鳥鳴不止,才睜開雙目來。
薑無岐早已醒來了,覺察到酆如歸的動靜,亦睜開了雙目來。
視線驀地撞上薑無岐的視線,令酆如歸有些麵紅耳赤,他略略偏過首,平緩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