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野鬼村·其十四(1 / 2)

惡毒女配,性彆男 漱己 12122 字 8個月前

傅明煦一步一步地走出產房, 整個人隨之沒入了夜色之中。

他仰望著懸於天際的月盤,聽著熱鬨的蟲鳴,踏著因白日下過雨而濕滑的小徑,緩緩地走到了一條溪邊,這小溪他曾帶著女兒玩耍過。

這溪邊原有一叢狗尾巴草,他若是坐在溪畔垂釣,女兒便會摘了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尖端蹭著他裸露在外的後頸、麵頰,有時候, 女兒起了玩心, 甚至會將狗尾巴草探入他的後襟。

他不舍得同女兒置氣,任由女兒作弄,還笑著向女兒求饒。

但現下那狗尾巴草已不知去向了,他坐於溪畔,透過雙足能瞧見大小不一, 形狀各異的溪石。

他在溪畔坐了良久, 又站起身來,下了田去,這片田在女兒年幼時,曾種植過桑樹, 每每桑葚成熟, 他都要抱著女兒去摘。

女兒用小小的手摘了桑葚一顆一顆地塞到他嘴裡, 他便騰出一隻手來, 摘了桑葚喂予女兒吃。

父女倆皆是吃得唇上、下頜以及衣襟上沾滿紫黑紫黑的汁液。

但而今那桑樹亦不知去向了, 他在田埂上徘徊許久,才回了家去。

一推開門,家中一片寂靜。

他走進自己房間中,欲要拿起枕邊的撥浪鼓,卻又落了空,隻能細細端詳著。

這撥浪鼓是女兒甫降生之時,他在芙蕖城中買的,他買來後,往女兒手中一放,女兒便不肯鬆手了。

小小的手抓著過於龐大的撥浪鼓頗為吃力,一掉落,便要哭鬨。

可惜他太過無能,賺不了銀兩,多數的工錢都用來為女兒買湯藥了,這撥浪鼓便成了女兒惟一的玩具。

他立於床榻邊,回憶著自己與女兒的種種往事,末了,他卻萬般無奈地發現他與女兒的過往實在少得可憐,少到僅僅一盞茶的功夫,便足夠他回憶上一遍。

他將那些珍貴的過往又反複咀嚼了一陣,才走出房間去。

他多日未曾吸食人血,已沒有甚麼身體可言了。

故而,他無須開門,便進得了母親的房間中。

母親已睡著了,麵上的皺紋舒展。

母親較實際年齡老了足有十歲,他記得母親是在聽聞他殺妻,女兒被性侵的當夜白了頭。

由於殺害了倆人,他被押入了縣衙的死牢中,死牢原本按律是不準許探監的,但母親在獄卒麵前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獄卒心一軟,便放了母親進來。

母親一進來,先是問他為何要殺人,聽得他講了前後緣由,母親卻道:“殺得好。”

他一瞧母親的雙眼,便知母親是在扯謊,母親並不覺得那倆人生命能夠與自己的生命相抵,但母親卻為了寬慰他讚許他殺得好。

他抓著柵欄,將四歲半的阿蔭托付給了母親,又與母親道:“我床榻底下藏有一罐子銅錢,你記得取出來。”

母親一口應下,但當他被招魂回來,卻發現那一罐子的銅錢一枚都沒有少。

那時獄卒催得緊,母親很快便出去了。

他素來甚少與母親長時間的剖心交談,但這一日,卻怎麼也說不夠,似有千言萬語推擠著欲要衝出喉嚨。

母親轉過了身去,雙肩有些微顫抖,他知曉母親哭了,一貫堅強的母親為了他這個不孝子哭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非但不能為母親養老送終,還要勞煩母親為他收屍著實是不孝至極,該當天打五雷轟。

他曾想過若是他不一時衝動連殺倆人會如何?

但世上任何的事情永不會重新來過,他沾了人命,染了血腥,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無可更改。

而且他的女兒受到了如此對待,不手刃仇敵,他如何能泄了這口惡氣?

他盯著母親的漸漸遠去的背影,亦哭了出來。

後來,也不知過了幾個晝夜,他吃過不算豐盛的送行飯,便被押解到菜市口斬首了。

當日觀客眾多,嘈雜喧鬨,偶有嬉笑者,更多的是指指點點,但他隻能看見母親。

母親分明滿麵悲痛,卻朝著他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他對著母親磕了三個響頭,便被劊子手砍去了頭顱,劊子手手法利落,身首分離的那一刹他不及感知到疼痛,頭顱已滾落了。

他死不瞑目,圓睜的雙目瞧見了從自己腔子裡噴灑出來的血液。

他的頭顱滾過自己的血液,麵上、發上沾染了血汙,又翻滾了一會兒,便被自人群中衝出來的母親抱住了。

母親的懷抱很是溫暖,母親用手指撥開他遮住了眉眼的亂發,揩去了他麵上的血汙,但這手指卻很是粗糙。

其後,他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之時,母親不由分說地用一把匕首割開了手背,又將手背湊上他的唇瓣道:“飲罷。”

招魂井之事他是知曉的,但他未料想母親竟也用招魂井,將他的魂魄招了回來。

母親為他付出良多,他如何能下得去口?

他當即搖首道:“我不飲,娘親你勿要為我費心了。”

母親勸道:“你倘若不飲,為娘的之前的力氣不是白費了麼?且你就不想看著阿蔭長大麼?”

聽母親提及女兒,他又是內疚,又是悔恨,內疚的是沒能陪著女兒長大,悔恨的是他沒有將女兒照顧好,致使女兒遭受了不該有的傷害。

他思慮半晌,最終還是飲下了母親喂予他的鮮血。

自此之後,他每隔三日,都要吸食一大口鮮血,以維持魂魄不散。

十多年間,原本身體強健的母親被他拖累得瘦弱且蒼白。

如今他要魂歸地府了,不知母親的身體可能養回來?

這幾日,他上街做糖人所賺的銀兩,已經全數藏於母親的針線盒中了。

希望母親發現那些銀兩後,會為她自己買些平日舍不得買的吃食。

他望住了母親,聲若蚊呐地道:“娘親,阿蔭產下了一對龍鳳胎,子時三刻的生辰,兩個嬰孩瞧來十分可愛,你替我多看看,再替我多抱抱,我要走了,你且保重。”

他說罷,便轉過了身去,卻不知母親緊闔的雙目中淌下了淚來。

他又行至酆如歸與薑無岐房門前,輕聲喚道:“酆姑娘,薑公子。”

片刻之後,門開了,倆人俱是身著褻衣,由薑無岐執著燭台,一見他,酆如歸便問道:“阿蔭可是順利誕下嬰孩了?”

他激動地答道:“阿蔭誕下了一對龍鳳胎,三人平安。”

酆如歸欣然道:“那便好。”

薑無岐卻是望著傅明煦幾近透明的身體,問道:“你要走了麼?”

傅明煦頷首道:“嗯,我要走了,阿蔭有了一雙兒女,定然再不會生死誌,我殺了倆人,要下地獄贖罪去了,不過我即便在地獄中,亦會祝願母親、阿蔭以及兩個外孫長命百歲。”

薑無岐肅然道:“你殺了倆人,但事出有因,閻王定會秉公審理,許過不了多久,你便能轉世投胎去了。”

傅明煦謝過薑無岐,又望著薑無岐與酆如歸道:“祝你們夫婦二人白首偕老,連枝共塚。”

薑無岐聞言,下意識地去瞧酆如歸,酆如歸並未如同之前一般否認與自己乃是夫婦,而是了然地笑道:“傅公子,你特意來與我們道彆,可還有甚麼要交代的?”

傅明煦深深地凝視著母親那緊闔的房門道:“我這便要走了,你們若是得暇,可否多陪伴我母親幾日?”

酆如歸一口應下:“我知曉了,我與無岐會在這兒陪伴大娘三日。”

傅明煦朝著倆人作揖道:“多謝你們夫婦二人。”

說罷,傅明煦不緊不緩地朝著大門走去了,堪堪出門,他便見得了候在門外的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以鐵鏈子將他拘了,引著他拜過土地廟,便往黃泉去了。

傅明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於夜色中了,一如他不久前,穿破夜色,回到了這個家中。

但這個家已不再是他的家,他再也回不來了。

酆如歸望著傅明煦消失的方向,撲入薑無岐懷中,悵然道:“大娘需要的並非是我與你,其實我們的陪伴於大娘而言一點都不緊要。”

“你說得不錯。”薑無岐闔上門,輕撫著酆如歸的背脊,又將燭台放置於桌案上頭,“現下不過醜時二刻,再睡一會兒罷。”

“抱我回床榻上罷。”酆如歸抱住了薑無岐的腰身,一雙紅唇附於薑無岐喉結上,一出言,便會輕輕地擊打那毫無防備的喉結。

那喉結難耐地顫動了下,逼得薑無岐登時無所適從,他鎮定須臾,才將酆如歸抱回了床榻上。

一被薑無岐放於床榻上,酆如歸便捉住了薑無岐的手。

薑無岐疑惑地道:“你抓著貧道的手作甚麼?”

酆如歸認真地凝望著薑無岐:“我怕你也要走。”

薑無岐失笑道:“貧道尚有命在,不會走。”

酆如歸正色道:“勿要言及生死,太過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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