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 薛涉忍不住緊張起來,他一手端著茶盞, 空暇的手指隨即略略蜷縮, 同時吐息滯塞, 須得深深吸上一口氣,方能減緩這緊張的情緒。
但他不願被酆如歸與薑無岐瞧出端倪來, 於是,他低下了首去飲茶, 借著飲茶的功夫, 暗暗地、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氣。
他本也是開朗的少年郎, 經曆過諸多淒慘舊事的磨礪,方才變作了如今這副模樣, 說好聽些是古井無波,說難聽些便是死氣沉沉。
這般的緊張已是久違了, 令他整個人複又鮮活起來。
他在這銳州蟄伏良久,一直靜靜地等待著能將冥婚這一惡習破除的時機, 現下時機或許已然成熟了。
且他是見識過酆如歸、薑無岐與賀府的壯漢周旋的,那些壯漢根本不是他們的敵手。
若是他們願意援手, 他的計劃定然能順利進行罷?
但他全然不知眼前這二人的底細, 僅從通緝令上得知了他們的姓名,以及他們被通緝的理由, 他們搶走了虞聆雪的屍身, 是否意味著他們會幫助更多的銳州女子?
思及此, 他盯住了倆人, 迫不及待地想要聽到自己所期望的答案。
他自以為自己毫無破綻,然而,他隱藏著的情緒卻早已被酆如歸與薑無岐看了分明。
酆如歸窺了薛涉那蜷縮且緊繃的手指一眼,又與薑無岐四目相接,末了,才轉而望著薛涉,勾唇笑道:“薛大夫,你不若猜猜我們究竟意欲何為?”
酆如歸心知薛涉對於他的答案甚是忐忑,亦料想薛涉的目的十之八/九與他們相同,但他自溺死於湖水之後,便對旁人設有心防,無法輕易地給予信任。
且外頭正在通緝他與薑無岐,薛涉倘若將他們出賣了,可得白銀一千兩,這決計不是一個小數目。
——隻有薑無岐是不同的,他幾乎是在得知薑無岐乃是薑無岐之時,便相信薑無岐不會傷害他。
他以手指輕輕滑過薑無岐的手背,後又收回手來,端著那茶盞,靜待薛涉的答案。
薛涉被酆如歸一問,心中緊張更甚,猶豫起來,但仍是剖白道:“我猜測你們或許想要幫一幫銳州的女子,我希望我的猜測不差,我亦希望在你們的幫助之下,從今往後,不會再有女子死於冥婚。”
酆如歸聞言,望住了薛涉,肅然道:“我與無岐亦是這般希望的。薛大夫,我們一起教這銳州的天亮起來罷。”
薛涉那副麵無表情的神態霎時被打破了,當即雙目含淚,語調隨之激動起來:“多謝你們。”
酆如歸搖首道:“你無須客氣。”
一旁的薑無岐詢問道:“你可否帶我們去一趟虞府?以便了解虞姑娘家中的情況。”
薛涉應承道:“自然可以,我其實無從料定虞姑娘是否當真是為其父母所殺,我之前所言儘數是我自己的猜想。不過賀府在通緝你們二人,虞府想必在他們的監視範圍之內,現下堪堪過了午時,為了周全,不若待天黑後再去罷。”
“便如此罷。”薑無岐飲了一口茶,客氣地問道,“薛大夫,關於這銳州,貧道幾處疑惑,你可否為貧道解惑?”
薛涉頷首道:“道長請問。”
薑無岐一問:“銳州這冥婚惡習是從何時興起的?”
薛涉答道:“我今年三十又七,在我年幼之時,銳州便已有冥婚了,至於是何時興起的,我當真是不知。”
薑無岐二問:“銳州可有女子學堂,平日裡銳州的女子是否全然出不了門?”
薛涉思忖著道:“我從未聽聞過銳州有女子學堂,大戶人家的小姐倒是請了西席教授學問,但大抵是女德、女紅之類。平日裡,即使是上元燈節這般重要的節慶日,尋常的銳州女子都是出不了門的。”
酆如歸插話道:“怪不得這街上女子寥寥,擺攤賺錢的女子更是一個也無。”
薛涉歎息道:“若是女子能自己養活自己,便不容易掌控了。”
薑無岐忽地被酆如歸捉了一隻手把玩,遂側首吻了吻酆如歸的額角,方才繼續問道:“你作為大夫,應當可接觸到不少女患者罷?她們之中可有人具有反抗意識?”
“我每次看診,皆有第三者在場,且我與女患者並不相熟,哪裡知曉她們究竟是如何想的?”薛涉麵露苦笑,“表麵上瞧來,她們對冥婚並無異議。”
薑無岐堅定地道:“若是她們並無反抗意識,我們便須得激起她們的反抗意識,讓她們明白,她們並非是男子的附庸,她們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她們所能做的,不僅僅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親,她們絕非是生產工具,更不該是冥婚的犧牲品。”
酆如歸聽得此言,忽生一計:“我們若是創辦女子書院,教授女子學問以及生存的技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