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牽了林懷桂的手走了一道長廊,長廊的那頭,林家的兩個老姨娘帶著丫鬟婆子在焦慮地翹首以盼。
林母是童養媳的身份嫁進林家的,她嫁入那年,才不過八歲,而林寶善那年已年及十八。
彼時林寶善身體有恙,他在家鬥中著了庶弟的道,臥床養了一年的病才起,林太老爺那時已知林寶善往後可能子嗣單薄,饒是如此,也還是迎了童養媳進家門。
林母之父戚正致乃一代大儒,無奈性格過於剛正不阿,在京為官沒兩年就被剝職奪官,禍及同族,被家中人排擠,也無顏再在京中呆下去,便攜了妻女回了祖藉的悵州鄉下為生。
戚正致回祖鄉沒一年,戚夫人病逝而去,留下了當時才不過七歲的林母。
林母從小愛花,到了鄉下簡居陋室,沒有下人前呼後擁,便連吃飯也需得自己下廚,不到一年,她母親欲欲寡歡病逝而去,她卻在陋室前後種出了兩片花地。
來年春天一到,母親已不在,花地卻姹紫嫣紅。
日子本應就這樣過下去,但有日戚正致給村裡小兒上課回來,卻見女兒的花地一片狼狽,被踩得七零八落,不複他早間才見到的燦爛。
戚正致見女兒一身泥濘,雙手汙糟,連臉上都是汙泥,本來一臉傷心欲絕、木木呆呆地看著花地,一見到他回來,卻朝他道:“爹爹,沒得事,我明日再種。”
戚正致這才知村裡有人家出來吃草的牛踏了她的地,吃了她的花。
晚上放牛的人家大人拿繩子牽了闖了禍的小子來道歉,把小兒打得哭嚎不止大聲呼娘,而未點油燈吹著寒風的外麵,林母正就著冰冷的井水洗她白日弄臟的棉衣。
小子一家道歉而去,戚正致看著燈光下女兒滿是凍瘡的手,和她身上舊色的棉襖,官途崩塌,妻子死去都未掉過半滴淚的男人眼角濕潤,長歎一聲,把瘦小的女兒抱入懷,抱她睡了一晚,隔日就上了悵州城,把女兒說給了林家。
當時戚正致對林老太爺有恩,而林老太爺也仰慕戚正致的一身正骨,戚正致回鄉也不接受他的救濟,這時見他上門相求,二話不說,就三媒六證,第二年就把林母抬進了林家的門,毫不吝嗇錢財,當名門小姐供著養著。
林家的事,戚正致知曉一二,他也不是那等自私之人,女兒進門,沒個六七年是圓不了房的,遂他變賣了京中帶來的大半份字畫,給女兒買了兩個易生養的丫鬟當陪嫁丫鬟。
這兩個老姨娘,正是當年隨林母進門的兩個陪嫁。
她們一生未有生養,這時也年過五旬了,這幾年林家好不容易得了一女一兒,她們便把這倆人看得極為重要,這時彆的姨娘礙著大娘子吩咐的話不敢近身,她們倆仗著是大娘子母親身邊的老人,站在門廊儘頭候著,生怕這不長的一段路,大娘子跟小公子有個什麼萬一。
遠遠看到他們倆來了,她們也是鬆了口氣,朝著林大娘和林懷桂小聲焦急地道:“走慢點,小心地上的雨水。”
林家每隔兩年都要修繕屋頂,家中絕沒有漏水之處,她們倆也是齊人憂心了。
一段路,不過幾十丈,林懷桂走了兩柱香的時間,一身的汗水,小胖額頭上都掛著鬥大的汗,他們一走近,大姨娘就把小胖子抱了起來,心疼地道:“這背後都濕了吧?乖乖受苦了。”
林大娘搖搖頭,瞧瞧,一家大小就是這麼寵人的,小胖子能學會走路,不知道打折了她多少棍子,悵州城都找不到她順手的棍子了。
“好了,抱去換衣裳吧,等會再送過來。”林大娘見老姨娘憂心得就差跺腳了,吩咐了一句。
得了她的話,大姨娘飛快轉身,抱著他小跑著去了,健步如飛,身體好得不得了。
二姨娘看他們去了,過來牽林大娘的手,跟她小聲道:“老爺把你娘和桂娘都叫過來了,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事。”
“沒事,”林大娘拍拍她的手,她跟二姨娘很親近,這是個陪她同床睡了兩年,照顧了她兩年的人,除了沒喂奶,彆的像母親的事,她都做了,她是把二姨娘當奶娘待的,“有我呢。”
二姨娘看著她笑,直點頭,“二姨知道。”
進了屋,有丫鬟來給她脫身上的披風,跟林大娘道:“大娘子,這幾天雨水多,怕是有倒春寒,你叫你屋裡的人莫把冬天的毛披風都收拾了,留兩件許是用得著。”
今日林大娘屋裡的貼身丫鬟們都沒過來,要是過來了,知道大夫人身邊的丫鬟說這等話,非得暗地裡飛她白眼,罵她就她能耐、就她知道得多不可。
幾屋的丫鬟,也都是相互看不過眼的多,玩在一起的少。
“阿丫她們都給我留著呢,”林大娘不以為然,接過另一個丫鬟小伶遞過來的熱水喝了兩口,笑道:“都是毛毛,刺得我臉癢癢,留著吧。”
說著她進了內屋,朝裡沒走幾步,就聽到了桂娘哭哭啼啼的聲音。
她快走進去,掀開擋風的簾子納悶道:“又怎地了?”
見到她來,斜坐在椅墩上的林夫人連忙朝她伸手,林大娘過去,把手放到她手中,就著母親的手坐下,朝她爹和桂娘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