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不是小戶人家,見什麼人穿什麼衣裳,都是講究。
今日林大娘穿了一身白,因為是在家,頭上也簡單,就插了幾枚白玉珠花,她守喪,也不願穿得太繁雜。
但白裳是張記布坊出的上等的絲綢做的,張記特地送給她來做守喪服的,隻給她出的,連她母親都沒有,衣裳細節處隱著幾個小小的“憂”字,全悵州,哪怕全壬朝也就她一人在穿。而白玉珠花是夷南出的上等透玉做的,一小枚沒被匠師打磨前,光玉坊的出價就是三百兩一小塊,找的匠師要是老師傅,師傅越有名氣,價格越高。
林父在世時,林大娘小時候就被他打扮得超“貴”,頭上的金花重的壓得她都喘不過氣來,後來經過她與她父親的幾番堪稱辯論級彆的溝通,林大娘終於給自己爭取到了符合她自己審美,也符合她父親以“貴,看起來很有錢,很貴”的審美觀的打扮。
習慣成自然,林大娘充當林家的門麵久了,哪怕是家常穿的衣裳也是不簡單。
小丫飛快上下打量了下娘子,搖頭,“娘子,都好。”
林大娘點頭,提步往前院的客堂行去。
這次她走的慢了一點,跟小丫道:“茶水都是備的好的?”
“上等。”
“你等會看看人,去針線房讓針線房的娘子給那送信的小哥裡裡外外備套新的衣裳鞋祙。”
“是。”小丫欠腰。
這廂,計管事的也快步來迎她了,走到她身邊道,“娘子,我給他安排了榮事堂的客房,熱水等也備好了。”
“好,來者是客,何況是遠道而來的,管事哥哥,你等會親自送他去客房,讓他有什麼要的儘管跟你說就是,你也幫我上心點,照顧好這位客人。”林大娘想想,也覺得必要厚待這位前來之人才行。
她算了算,她父親三月十七過逝,消息傳到京城,哪怕是走官驛,至少也要五天,刀家一思索,再傳到最北方的手裡,也是要到四月上旬左右的事了。
這小郎君收到信,再讓人從最北方過來,隻能是一收到信就吩咐人,快馬加鞭,馬不停蹄過來,才能在這四月底的日子就到達悵州。
真真有心。
“您放心,我會親自接待他的。”知道是那位刀小將軍從最北方派的人過來代他奔喪,計管事也是嚇了一跳。
老爺過逝,刀家也隻是派了一位管事的過來上了幾柱香。
“娘子,”計管事前來迎她也不是沒事,他是跟人說了晌話,套出了點消息出來報的,他壓低了聲音與她報道:“前來的那一位是他的義兄,是小將軍奶娘的大兒子,是小將軍出生就跟在了他身邊的貼身人。”
“呀?”林大娘果真驚訝了一下。
這麼親近?這說來,還真是代他本人過來奔喪的。
“是。”計管事也是驚,如果不是知道娘子有跟他鴻雁傳信了幾次,他都想不出刀小將軍這以半子之式前來奔喪的舉止意喻為何。
“誒。”林大娘頓了一下,輕搖了下頭,再往前走,步伐就快了點,不像之前那般裝得閒庭信步了。
**
洪木從接到小將軍請托那日,就日夜不休,馬不停蹄前來悵州。
他一路行的是官道,但為趕時間,隻有每隔五日才在驛站休息一晚,一晚頂多就泡個腳消消乏而已。
到達悵州,他也是嚇了一跳。他聽過悵州盛名,但從不知悵州繁華至此,來往路人不休,白煙不滅。這來往之人錦衣緞服不知凡幾,連布衣者也是上下整齊乾淨,過往兒童笑顏奔跑嬉戲,挑擔的擔夫聲音嘹亮,中氣十足,一路行來,看呆了他的眼。
悵州林府也果真是有名,他沿路打聽,一路就有路人與他指向此處,指路之間好奇瞧他,也僅是好奇,並無惡意。
到了林府,悵州的悶熱更是讓他冒出了一大身汗,身上惡臭無比,他原本不想失禮,近大門之前還想著去打尖買身衣裳換來見人,但一想及臨走前小將軍與他一揖到底,沉聲說道拜托奶兄的那一幕,他也不敢浪費這半日了,匆匆上了門來。
所幸,所傳的林府是積善之家果然名不虛傳,他一身惡臭衣裳襤褸,門口迎客的家丁不知他來意即笑顏相對,聽他道明來意,笑容更是熱切,殷切迎了他進門入座,不多時,茶水就上了,管事的諸人也都來了。
刀家乃京城名門,洪木是刀家家奴,從小跟在小主上身邊,本已見識不俗,但坐下這半個時辰內,還是被林家的富貴驚得頗有幾分心驚膽顫。
他這茶水已經上了三道,每一道都有不同,其中的第二道就是刀家隻有老太爺才能一啜的詠春茶。
另外二道,香不減詠春,不知價值幾何。
搬與他麵前的長桌上已經擺滿了近三十道點心醬肉。
且不說這些,光是桌麵與他臟鞋所踩之地,光如鏡麵,初進客堂,洪木看著鏡麵上自己那衣裳襤褸的汙臟模樣,饒是他麵對千軍萬馬也能麵不改色,也是頗有幾分拘束了起來。
好在前來與他說話的一個管事娘子和男管家都溫和有禮,且會說官腔,對京城之事也熟知一二,與他談話時殷切誠懇,這才減退了他幾分的不適。
隻是等這與他說話的說是林府大娘子身邊的管事娘子和府中男管事相繼走了,穿得比他整齊潔淨時還要好上一分的家丁上下為他端茶送水,洪木的尷尬又來了。
隻是沒等他緩過來,正客氣謝過一臉熱情笑容,邀請他吃點細麵的仆人時,就聽門口傳來了一個輕脆的聲音,“家裡來了貴客,我這才出來迎客,實乃失禮,有失遠迎,還請客人見諒一二。”
那話音是京腔,字字利落,但又不急不緩,似是帶著三分笑意,未見其人,卻讓人聽出了幾分如沐春風來。
這就是江南的娘子?
洪木站起身來,頭半低,抬眼往門口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