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她剛剛乍一眼,看到的是他深沉的笑容,和笑容底下透著的狠勁,那種氣質,像極了他父皇。
但現在他也隻是有點像以往的那個沉盈而已。
他還是變了,變得太多了。
他這一靠近,林大娘心底也是突然一陣無限的悲涼,她知道過去那個待人誠懇,謙和有禮,對世間萬事萬物保持著一種敬仰之心的沉盈沒了。
她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失去的是什麼,才讓他身上那些獨屬於他的特質都沒了,變成了一個從骨子裡就透露出了涼薄與無情的皇子,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林大娘也不知道回他什麼話才好,就搖了搖頭,“你客氣了。”
沉盈行完禮站了起來,見先生有些發怔,似有些難過的樣子,他笑容更是深遂了起來,朝她道:“學生想和先生喝一盞茶,聊一聊學生這段日子以來不懂的功課,不知先生可有時間為學生指點迷津一二?”
“好。”林大娘回身,讓跟著她的人去備茶具,“辛娘子,你去茶水間準備下茶具。”
“是。”
“跟我來。”林大娘朝他道。
“是,先生。”沉盈又笑著點了點頭,他那雙一直蒙著層霧的眼這時候也清朗了些,他應完,跟她走了兩步,又道:“難得。”
難得先生能答應他,與他同飲清茶,指點迷津。
先生一般忌諱著男女有彆,很少私下與他們來往。
“先生可憐我?”在快要進茶水間時,沉盈頓下了腳步,偏頭問他先生。
林大娘腳步也是頓了下來。
她轉頭,看著學生嘴邊那深遂的笑容,過了一會才道:“沉盈,先生知道,越得不到的,越在乎,他人如此,你興許也會如此。”
她知道他對皇帝的孺慕,崇敬,以及皇帝一直以來對他的輕忽。
沉盈想了想,搖了搖頭:“不,先生,我得不到的,不在乎了。”
當不了他父親的兒子,他也沒所謂了。
他父親有兒子,少一個他也無礙。
他當皇子就是了。
他已經死心了。
這廂,林大娘啞口無言。
“先生本要跟我說什麼?”
“先生想說,”林大娘說著心裡都有些酸楚,現在學生一字未說,但她已經知道,他想要的沒得到的,已經徹底沒了,他自己都已經都不想要了。看他的神色,聽他的語氣,她就已明白,“不管如何,要多去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
不要沉醉在那些不屬於自己的事情裡,既然不屬於,那就讓它走,去做點屬於自己的,能讓自己開心的事。而那些不開心的,不值得浪費時間和感情,那隻是在糟蹋以及不尊重自己的感受。
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每個人都應該珍惜自己。
她之前在課堂下的一次與幾個學生一起的小聊當中,說過涉及此類的話,他也在其中,他應該記得。
“多謝先生。”沉盈又是笑了起來,“先生果然不愧是先生。”
不愧是他尊重的女子。
難得,她沒有讓他失望。
而他的父皇,他確已對他徹底死心,他的六皇兄不過是說了一句,那可是廢後的長孫,他那個皇子妃的命就這樣留下來了。
而他呢?就得了他父皇一個愧疚的眼神。
不過,愧疚也好,他能借此得到更多的。
“先生,進吧。”話致此,沉盈到國學堂的這一趟也心滿意足了,他不想說得更多,也不會把她帶進來,不想讓她為他掛心。
她說的,他都懂。
茶水間頗大,有近十張桌子去了,國學堂的先生們往往沒課的時候,都會到此備課與聊天,或是沉思,他們進去的時候,他們的桌子已經備好了,沉盈進去就是與各桌上坐著的先生們揖手。
有先生見到他,非常高興:“來了。”
“是,學生來了。”
還有在沉思的先生,他近了眼皮也沒撩,沉盈安靜行完禮,離開的腳步都是輕的。
再到與女先生的桌上,他輕言細語與她說道起了他這段時日沒懂通透的課本,林大娘一聽,都是些由她經手,結合壬朝實際情況總結出來的治國理念,便提起精神,聚精會神地與他細細解答了起來。
沉盈聽完後,沒再多問,他站起身,朝先生長揖到底,微笑著離開了。
此一彆,他與先生,以後就不再是學生與先生了。
幸許,將會是君與臣。
而她想讓這個國家傳承下去的,他不會讓她失望。
他甚是感激她教予他的道理,和這一路對他的善意,她所教過他的每一句話,他都有聽進心裡。隻是這句話,他隻能說給自己聽,當是他與她的告彆了。
他們不會再有這樣的時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