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桂痛不欲生,但也無可奈何。
他早知了今日,他娘私下早跟他說過多次,她要跟母親走,歡歡喜喜地跟著她去見父親,讓他放心。
臨走之前,姐姐來了,母親們也算是了無遺憾含笑而去,他痛失摯親,也不得不奈何。
林母和林家大姨娘出殯那天,悵州城所有百姓沿街相送,予她們送行的鞭炮聲響了半天,皇帝也來了急旨,給林母加了誥贈,也給林府大姨娘贈予了敕封。
母親們的喪事辦完後,林大娘在悵州沒呆多久就回了京城,小將軍是提前回了,大將軍為陪她一直沒有回,他沒走,她不能在悵州停留太久。
等回到京城,秋天過去了一半,林大娘一回京城,就有事纏上了身。
安王大世子進京,帶來了海運圖,還帶來了海外大船的工船圖,朝廷有一半的年輕官員意欲開海運,有一半的朝廷老大臣不同意,道貪多嚼不爛,本朝尚還有諸多大事還沒落到實處,不能把大半的人手和精力派到那虛無飄渺的海上去。
年輕的官員們大多是林大娘的學生,他們在最年輕想法最勃發的時候進了她的講堂,他們受她這個先生的影響很深,他們對這個國家充滿了熱忱,但同時確實也是過於激進,有時候也沒把朝廷老大員們放在眼裡。
而朝廷畢竟是這些老大臣跟著皇帝走過來的,他們現在就算什麼都不乾,這朝廷也有他們的半壁江山,這就是他們的地位。年輕的犢子們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有些甚至還是他們族中的子弟,老家夥們就怒了,都不管他們有沒有道理,反正就是不許。
他們還沒死呢,這些小輩們就要爬到他們頭上來撒尿了,豈有此理!
林大娘回來麵對的就是這個局麵,年輕人本就狂,有幾分本事的,真的是連天都敢去捅,個個一身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氣概,大有連命可舍、頭可斷,把家中長輩頂翻了也要讓朝廷再進一步的氣勢,這嚇得她一激靈,本來因母親們過逝有些看淡一切的心頓時就收了回來。
她不得不收啊,他們這麼一弄,搞不好會動搖國本。國家是要依靠次序才能運行的,你不尊重為這個國家付出了諸多的老臣,不尊重孝道,不把這些國本放在眼裡,而是把自己認為對的一切放在了他們麵前,這不是折了老臣的臉麵,這是動了皇帝的命根子,皇帝不出手收拾了他們才怪。
她身為他們的老師,不得不衝在皇帝還沒收拾他們之前把他們拎回來,個個劈天蓋臉地罵了一大頓。
那一天*朝廷的不少官員也是度過了他們人生當中最為灰暗的一天,他們不僅受到了他們女先生的狂罵,連宇堂大師也出了麵,罵完不算,不少人還被他踹了好幾腳,領頭的那幾個那是眼淚都被他們罵出來了。
回去了,不少人也是羞愧地挨個去給他們得罪過的老臣們道歉,家中有不孝子孫的,還被不孝子孫跪在麵前痛哭流涕細數了自己的各宗罪,因此,這些老臣們心裡這才舒服一點,朝廷的氣氛一時也緩和了些。
雙方又回到了各持己見,但是,年輕的臣子們沒那麼狂了,畢竟是能談了。
林大娘也沒出麵,隻是教他們怎麼道歉,以及,讓他們用怎樣的方式去說服這些有所顧慮的老大臣——他們說的未必是對的,但也未必是錯的。
發展是需要時間的。
她雖沒出麵,但在背後忙得也是團團轉,天天吼人也是把喉嚨都吼啞了。
這段時日,左十娘也帶著小師妹跟在了先生的身邊辦事,每次先生吼完人,十娘子跟小師妹就要扶著拍著胸口說“我心好累”的先生去休息,這也是十娘子緊湊的日子當中最為鬆閒的時候了。
而當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安王大世子親自上門來求見她的時候,就算他是她女神的親兒子,林大娘聽到他還敢來見她也是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親手揍這年輕的小子一頓。
看看他招的什麼事,把她的那些蠢弟子興奮得差點連親祖父都不要了!可把那些老家夥給氣得!
大世子已經過了結冠之年都一年多了,他臉隨了他母親四五分,隨了他父王一半,牛高馬大的一個人,卻有著一張最為華貴的臉,天生貴胄,但林大娘因為身邊有個氣勢本就張狂,臉比一般大壬人要深刻英俊得多的大將軍,小將軍又是個長得囂張的,一般的美男子在她眼裡都是普通人,大世子那張華貴的臉在她眼裡無非也就是貴族臉了,加上之前他還小,林大娘把他當小孩,就算他懂事不容小覷,真沒把他當大人看待過,這幾年不見,這孩子再出現在她麵前,那一身不動如山的沉穩氣息還是讓她眼皮都跳了一下。
聽說他是幾經生死才從海上回來的。
這麼一看,有了這身氣魄,他的九死一生也是有了意義了,不枉走那一遭。
林大娘收回了之前還把他當魯莽孩子看的草率之心,他過來一請安,她就揮手,“好了,彆跟姨客氣,坐。”
他來之前,她就在長桌上寫東西,這廂就讓他坐到她對麵去。
她從來不是個跟自家人太講究禮儀這些規矩的人,連孩子都被她養得無法無天,她都敢跟自個兒孩子撒嬌的人,對她三姐姐的孩子雖然隔著一點,但畢竟還是把他當自家人看的。
“多謝玉姨。”修燁拱手,去了對麵掀袍坐下。
他身著黑袍,黑袍也有華貴的,如刀府大將軍身上所著的黑中帶金的黑金那是再華貴不過,而他身上穿的是黑墨,一種行動起來如流動的墨水一樣順滑的黑布,此時他行雲流水在林大娘對麵坐下,明明他動作再規範不過,但他那身材和身上的氣勢也是讓林大娘下意識就挺了下背。
這些年,她見過不少人,但氣勢這樣像大將軍的人,她沒見過第二個,哪怕刀家子弟俊傑無數也如此。
而小將軍像他父親,但更像她,他早學會了用她的方式掩下鋒芒,絕不像他父親一樣就像把行走的利刃。
而現在的大世子,給她的感覺就像大將軍,他們不用出示什麼刀劍給人脅迫感,光他們自己坐在那就行,他們本身就是那把最鋒利的刀,最銳利的劍。
“喝茶。”等知春奉上茶,林大娘說了一聲,見他微笑頷首,她便笑道:“來找我什麼事?”
修燁喝了口茶,擱下茶杯,看向了對麵身著白錦素衣的姨母。
他來時,他母妃說,怕是不行,她看似溫雅如水,但有著比誰都要堅定不過的心,打動她,或者說動她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修燁與他母妃道:正好,孩兒也是,孩兒與玉姨母恰好是一路人,想來等能打動她了,她也能多信任我兩分,以後也能放心妹妹一些,那正是孩兒所想。
他母妃被他的說法說得笑了起來,抬起下巴讓他來,說也正好,她也想看看,他能不能打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