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伊始之初,人都是善良的(2 / 2)

侯府嫡夫人 妖九陌 10003 字 2024-03-11

小小少年走至阿娘畫像處,燃著三炷香,雙手恭恭敬敬的舉在額前拜了三拜。

“尤哥兒,”徽娘心事重重,“老爺隻將夫人關

入暗室,並未發落,你說這其中會不會有變故?”

宋長尤走上前將手裡的香插入三角爐中,篤定的回答道,“不會。”

其實昨夜他也是有疑慮和擔憂的,但今日得知父親偷偷約見了阿姐,這份疑慮和擔憂便蕩然無存。

見到心愛的女兒,就會越發清晰的感知到他們之間因為尉氏陷害而錯過的父女親情再不可挽回,這種巨大的遺憾加上秧之母親死亡的真相,足以讓父親割舍掉尉茹蝶二十二年來的陪伴之情。

如今,隻要暗室裡的那個人一死,阿娘的仇恨就算徹底的了了。

和宋延年分開之後,宋梓舟並沒有著急回將軍府,她在吳氏的陪伴下沿著朱雀長街走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父親毫不掩飾的愛,實實在在的覺得自己也是彆人家備受寵愛的女兒。

每個人在意的點都不一樣,有人注重愛情,有人側重友情,而她更看重親情。

我們無法置喙他人的情感傾向,能做的僅僅隻有尊重。

日頭有了西沉的勢態時,宋梓舟停下徘徊的腳步

,坐上馬車回了將軍府。

回流光閣之前,她先去了白芷院,自張媽媽被賜死,尉氏被將軍禁足於穆府外,宋晚晚雖仍然小打小鬨不停,可相比之前,似乎要寡寂許多。

她到的時候,正碰上侍候夫人的貼身侍婢端著春日裡風乾的花瓣往浴間走。

將視線移向丫鬟手裡端著的花瓣,宋梓舟輕聲問道,“夫人在沐浴?”

瞧見她,婢女連忙委了委身子請安,“是,姨娘這會子來的不巧,夫人剛進去,估摸還得好一陣。”

“給我吧。”宋梓舟伸手去接對方手裡捧著的藏花匣。

“啊?”侍者盯著女子白皙的指尖,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疑問。

宋梓舟不厭其煩的解釋道,“你留在外麵,我進裡間伺候夫人沐浴。”

說著,她雙手握住藏花匣,不顧呆立在原地的小丫頭,推開房門徑直走了進去。

侍者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身上傳來的劇痛使她確定方才那一幕不是做夢。

向來與夫人勢同水火的舟姨娘竟要伺候夫人沐浴

,難不成今日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宋梓舟將浴間的門輕輕關上,聽見輕微的腳步聲響在房裡,粉色紗帳內,一重屏風後,背靠著門口方向斜斜倚坐在湯池中的宋晚晚不悅的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她並沒有回答,端著花匣靜默的靠近半臥在寥寥熱氣中的女子,蹲在其身後,將花瓣一點一點撒入水中。

指尖越過宋晚晚身側時,目光透過她肩頭垂著的絲絲縷縷長發瞧見胛骨處醜陋的疤痕,宋梓舟拋灑花瓣的手頓了一下,而後緩緩移向那塊燒熟了的烙鐵留下的印記。

手指腹部甫一接觸到宋晚晚背後的疤痕,仿佛還能感受到當時的炙熱,宋梓舟指尖本能的縮了回來。

覺察出不對勁,臥坐在浴湯中的姑娘猛地回過頭來,看清楚身後蹲著的人,她忽然伸出手推了對方一下,身體迅速移向另一邊。

突然而然的力度,使宋梓舟失去平衡力,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你怎麼在這裡?”宋晚晚戒備的看向來人。

宋梓舟索性不起身,她雙腿彎曲,雙手環住膝蓋

,將下頜枕在臂膀上,垂眸凝視著池中人,“我能和你說說話嗎?”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以說的?”

“我們還有小時候可以說。”

在逝去的漫漫記憶長河裡,除開哥哥之外,妹妹也曾是一個溫暖的存在,雖然長著長著,很多事情開始慢慢變了樣,但擁有過的他人善意是無法從過往中磨滅的。

宋晚晚肩胛處的傷,原本應該烙印在她身上。

四歲的某一日,九歲的哥哥跟隨父親外出,她同尉氏不及三歲的女兒在花園裡玩耍,嬉戲到興頭上忘乎所以,一不留神撞上了突然到來的尉茹蝶。

其實她的力量並不大,因了當時尉氏腳下穿著一雙上細下寬前平後圓,高度近乎有十厘米的花盆底鞋,所以稍受衝擊,身形便無法保持平穩,不受控製的向後仰去,重重摔倒在青石板鋪就而成的道路上。

從地上掙紮著起來以後,尉氏用食指指著她,惡狠狠地命侍女將其抓入房中。

彼時,正值寒冷時節,尉茹蝶寢室的火爐裡,上好的銀骨炭燒的嗶啵作響,張媽媽將一根小小的烙鐵伸進燒的正旺的紅炭中,直至鐵塊滾燙方才取出來。

侍女在尉氏的指使下扒開她胸前的衣服,一並將她的手腳禁錮住,使其動彈不得半分。

眼看著張媽媽手中燒紅的烙鐵就要朝著自己胸前燙下來時,四歲的她害怕極了,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然而屋內的人都是冷血的,沒有一個人會真的心疼她的眼淚,就在那個時候的自己以為此番在劫難逃時,躲在門外的小姑娘踉踉蹌蹌的跑上前來,在所有人未反應過來時,衝上去抱住被婢女緊拽著的姐姐,用背部替她擋下了張媽媽手裡來不及收回的烙鐵。

對於尉氏當時還不及三歲的女兒來說,或許尚且還不懂的那塊被燒的紅紅的鐵疙瘩究竟代表著什麼,隻知道喜愛的姐姐哭了,單純的想要給她擁抱罷。

直到滾燙的鐵塊落在肩胛處,窒息的痛感從身體傳入神經,那個小姑娘方才明白自己的母親想要對姐姐做什麼,而自己又替姐姐擋下了什麼。

其實小時候的宋晚晚並沒有那麼討人厭,起碼要比現在可愛太多。

她會追著姐姐的裙擺一圈又一圈的跑,會奶聲奶氣的央阿姐等一等,會在凜冽的冬日替母親不喜歡的長姐揉搓被河水凍紅了的雙手…

大抵是因為比宋晚晚大了一歲的原因,孩提時代互相溫暖的往事,宋梓舟要記得更加清楚些。

伊始之初,人都是善良的,無論是學壞還是學著憎惡一個人,都是後天人力為之。

尉氏房裡的丫頭婆子不斷教唆著宋晚晚,引導她刁難欺負先夫人留下的骨肉,而日漸長大的宋晚晚也在此過程中發現,向來悶悶不樂的母親尉氏,會因了她這一舉動而露出難得的笑容。

她們之間的關係…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日益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妹妹,”宋梓舟盯著湯池中那個姑娘的臉,動情的喚出一個久違的稱呼,“或許很多事情你早已經忘了,可我卻記得,當小小的你搖搖晃晃的撲過來替我擋住張媽媽手裡的烙鐵時,我便想著,日後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會以最大限度容你,忍你。”

“當你想要宋晚晚這個名字,想要將軍夫人的位置,我雖然很惱,很是心不甘情不願,可仍然應了父親,將這一切讓與你。”

“你以為當初張媽媽用阿爹,以及宋府滿門的性命就能限製於我嗎?當然,不排除有這些原因的存在,但更多的是,我不想,不願意,且懶得同你爭搶。

宋晚晚聽著湯池台階上那個女子碎碎的呢喃聲,忽而震住,渾身緊繃的神經慢慢鬆弛,眸子裡原有的戒備神色漸漸被某種不知名的柔軟取代。

她伸出手摸了摸後肩處隆起的傷疤,將目光瞥向彆處,“你今日何苦來同我說這些。”

宋梓舟低下頭,看著腳邊不遠處蕩漾的池水,以及被淺波推著散開的花瓣,腦海中想起的是父親擁抱自己時溫暖的感覺。

阿爹意外到來的溫情,使今日的她變得格外綿軟。

“我這一生恨的人不多,想要珍惜的人也不多,而你…是我又恨,又想要珍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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