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央突然很懷念在明月樓的日子，那時候他湊在小火爐前暖手，阿娘坐在油燈下縫縫又補補，前院裡姑娘們點燈結彩，一串又一串銀鈴般的嬉笑聲飄過長長的回廊響在門外。
除夕的明月樓不接客，東廚會做許多許多好吃的送入各個姑娘房裡，樓媽媽總說一年裡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天和最後一天，第一天過的好，就能替來年討上一個好的彩頭。
少不更事，鳳央曾問過樓媽媽最後一天過得好會如何，彼時，樓媽媽背過身望向天邊綻開的璀璨煙火，臉上掛著他瞧不明白的悵然。
“吃了一年的苦，總要在最後一天嘗點人世間的甜，不然啊，這年複一年又有什麼過頭。”
樓媽媽的聲音將將在耳邊落下，劈裡啪啦的摔倒破碎聲緊接著在耳邊響起，鳳央還沒緩過神來，人已經被阿娘拽入了懷裡。
是蘇旌書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小小年紀的他一抬手竟將食案掀了個底朝天，碗碟掉落在地發出一連串的脆響。
食案上一壺溫的滾燙的酒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徑直朝著鳳央落下，阿娘眼疾手快，在酒壺快要撞上鳳央時一把將他護在了懷裡，於是，那壺被溫的滾燙的酒灑在了三娘胳膊上。
“嘶…”鳳央聽見阿娘壓抑克製的忍痛聲自頭頂響起。
蘇旌書的母親外公入了大獄，這一年的除夕於他而言是折磨，他難過，氣憤，亦無比痛心，鳳央明白他的處境，所以他沒有怪他，不過打從這個時候起鳳央便清楚的知道，蘇旌書同他一生都不可能成為朋友，他們之間永遠隔著對方的母親。
正月初七，陛下擺架大理寺，開堂設衙親自審問郡王，據說，那一日尊者抄起小幾上的硯台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郡王，半點情麵也不留。
然而，即便蘇少欽呈遞禦前的證據如何確鑿，即便聖上如何震怒，在初七這一日，關於郡王一族人的罪名仍然未有正式的定論。
正月初八，聽聞穆煬靖大將軍去了大理寺的刑房探望郡王，得知這個消息，蘇少欽眼角不自覺的抽了一下，心底隱約生了不好的預感。
正月初十，蘇少欽思來索取，還是套了馬車拜謁帝師葉瀾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夠看懂尊上的心思，但葉瀾溪能，自穆煬靖去過大理寺後，他一直揣揣不安，總覺得事情好像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拜帖由門房遞了進去，蘇少欽在帝師府外等了又等，卻遲遲不見對方，半柱香時間過去了，方才有小廝出來麵含愧色地同他講帝師不在府內。
後來回憶起這一日，蘇少欽想，葉瀾溪當時一定也掙紮過吧，或許他曾有過要將一切都同自己說清楚的念頭，但最終…他還是沉默了。
在迎娶謹言族姬之前，蘇少欽是蘇氏最不得寵的孩子，是人儘可欺的落魄公子，那時候成日裡想的是書本裡的知識，以及明月樓裡的明月姑娘，後來做了金紫光祿大夫，須得他想的是臣工肩頭的責任和陛下的心思。
年輕時候沒能在學術上有所建樹，也沒能待好心頭的明月姑娘，而現在，即沒有成為一個儘職儘責的臣工，也沒有讀懂陛下的心思，蘇少欽覺得自己這一生啊，活得稀裡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