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蘇楊兒見她欲言又止,忙向小玲問道:“玲兒,你身上有錢麼?”
蘇府平日吃穿用度等一切開銷皆由王伯來把控,蘇楊兒大多數時候身無分文。
小玲也隻隨身帶得幾文,應聲一並取了出來,交給了她。
蘇楊兒將這幾文錢投入未明缽中,道:“小師傅,你若不想說就算了,我們身上沒有餘錢,隻有這些,你請便吧。”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這句話不僅適用於俗人,同樣適用於出家人。
未明固然早已心滿意足,並不貪圖她這幾文錢,可既然收了,終究支支吾吾說道:“是有關於男女情愛之事…”
她聲音細若遊蚊,說完便在心下連呼罪過,蘇楊兒卻聽了個真切,頓時恍然大悟。
“跟一個尼姑倒苦水,虧他也能想得出來,還說人家不明白,這種事尼姑怎麼可能明白呢?”不消說,她也知道陸靖元那個故事定然是和她有關,隻是不知他究竟如何向這小尼姑編排自己的,竟會讓她如此羞於啟口。
“肯定不是什麼好話,看來這家夥傷的不夠深,還不知道疼,我得再給他傷口上撒點鹽,他才知道心灰意冷!”此惡毒念頭一落下,她又想道:“不過這家夥也蠻可憐的,我以前失戀了,還能和宿舍裡那幾個哥們喝喝酒,吹吹牛逼,他卻隻能和一個小尼姑倒苦水…”
她正胡思亂想著,卻聽未明道:“女施主,您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蘇楊兒聞音“啊”的一聲低呼,茫然呢喃道:“沒有了…”
未明又向她施了一禮,這才起步離去,蘇楊兒再回神時,她卻已走了。
“怎麼就走了…”蘇楊兒其實還有好多問題想問,但見她走了,也隻好作罷。
小玲道:“小娘子,我們回屋吧。”
蘇楊兒點了點頭,剛想起步,卻忽覺鼻心一涼,臻首微抬道:“下雪了。”
狹巷之上的天空忽然變得陰沉起來,點點雪花飄下,午後時分,微感寒意,她心頭憑白生出一陣淒涼之意,適才的歡樂心情逐漸淡了。
這想必是南國的第一場雪,也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她呆呆看了半晌,直至眼鼻都朦朦朧朧,忽想:“此生此世,隻怕我也要像那小尼姑一樣孤孤單單,小玲雖與我親密,但她總有嫁人的一天,老王兢兢業業,一人扛起了這麼大一個家,可他老人家也總有撒手人寰的一日,雪落在地上還能化成水滲進泥土裡,我還不如雪呢,說沒就沒了…”
“我好不容易才躲到這裡來,眼看著明年就要打仗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過去…”
小雪之中,隻聽她幽幽歎了口氣,後世自來相傳,嶽少保、韓相公等人如何英雄了得,如何英勇善戰,其實此時的老百姓大抵便如蘇楊兒般膽小如鼠,畏戰,乃之人天性,打仗便要死人,好端端的,沒有人想丟了性命。
原本蘇楊兒千辛萬苦跑到宜興,自覺可以躲過一劫,就此開開心心孤老一世,可陸靖元又死活纏著她,攪得她心煩意亂,她很能理解陸靖元此時此刻的心情,但她想不明白,他為何還是沒有死心?
概因蘇陽到了這一步,便已經死心了,倘若陸靖元還不死心,那她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麼了,眼見天空陰霧漸濃,蘇楊兒心下一片茫然。
滾滾紅塵,未明未明,蘇楊兒同樣未明,她隻覺得一念起陸靖元便心煩意亂,當下便對小玲說道:“玲兒,往後陸靖元若是再敢來,誰都不許給他開門!”
“知道了…”聽到這話,小玲心中又是一陣難過,明知自家娘子已對他不留半點情麵,可還是忍不住想道:“陽寶哥也未必會像陸衙內那樣癡心,在這世界上,若有哪個男子能像他這般對娘子好,那自當另有一番心情,也不知陸衙內眼下又到了何處了?”
她正想著,忽見蘇楊兒將手放在小腹上,黛眉微蹙道:“又來了…”
小玲知她月事又犯了,忙將她扶過,主仆二人各懷心事回到家中。
天上飛雪未停,煞是好看,千百年來,江南的小兒女們不知因此懷了多少心事,又遭了多少失望,蘇楊兒忍痛望去,隻覺得此生數十日來,恍如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