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隋寧胡思亂想時，門外走廊突然傳來急促的奔跑聲。
噔噔噔。
“草、草草草！”熟悉的少年音帶著幾分慌亂緊張，腳步停在203門前，“完了，我床還沒——”
——。
開門聲響起，隋寧下意識回頭，目光對上一雙熟悉的深墨色眼眸。
“……收拾。”
門外的少年身體僵硬，傻兮兮地吐出沒說完的兩個字，四肢還維持著開門的動作，一動不動。視線落到隋寧身上，他瞳孔一縮，原本張揚肆意的表情徹底凝固在臉上。
顧不得遮擋自己身上的PNG正選隊服，少年心如擂鼓，呼吸卻輕得像羽毛，生怕驚動陽光下的黑發青年。
房間裡霎時靜悄悄的。
一綹淡紫發梢垂下，同時落在兩人的瞳仁中。
提前背好的、用來解釋來龍去脈的萬字腹稿被季雲煜拋諸腦後，忘了個乾乾淨淨。
完了。
被他看見了，亂糟糟的樣子。
他腦海中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
……
撲通、撲通。
兩人沉默著對視良久。
久到季雲煜忍不住按住胸口，懷疑自己隨時可能會因為心跳過速暈倒，隋寧才終於輕笑一聲：“不進來嗎？”
他靜靜地看著季雲煜，慶幸自己剛才的種種估量都不作數。
原來這個人就是Cloud……隋寧輕輕彎起了唇角。
少年渾身一抖，如同沒上潤滑油的機器人，耷拉著垂頭喪氣走進屋裡。一邊走，還一邊悄悄用餘光偷看隋寧的表情，活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他抿著唇，遊魂似的蕩到隋寧身前，眼裡藏著委屈。鴉羽般的眼睫顫顫巍巍，不知是不是他前麵跑得太急又緊張過頭，那裡似乎還氤氳著幾分水霧。
他背對著陽光站到隋寧身前，垂著頭，臉上染上大片陰影。
從這個角度抬眸看季雲煜，隋寧才猛地發現這小子似乎又長高了，哪怕這麼懨懨地縮在自己麵前，英挺的身軀落下的陰影也莫名有種壓迫感，足以把隋寧整個人籠罩其中。
隻是這委屈的小狗狗自己對此似乎毫不知情。
外套被留在訓練室座位上，季雲煜此時隻穿了深黑色的隊服內襯，貼身的絲織麵料隱約勾勒出他遒勁有力的腰腹線條。
看來四樓的健身室這家夥沒少去。
季雲煜身上的肌肉輪廓並不誇張，當中隱隱蘊藏著強大的爆發力。離得近了，隋寧甚至能從他身上聞到陽光暖洋洋的味道。
可明明有著一副隻屬於少年的、充滿年輕朝氣和色氣的身體，季雲煜卻老老實實把雙手背在背後，儼然一個準備挨訓的小學生。
被他罩在身前，隋寧心裡倏地一跳，麵上卻不顯：“乾嘛不坐下？”
季雲煜委屈巴巴偷瞄他一眼，扒拉開自己床上那堆東西，找了個離青年比較近的床角坐下。
濃墨般的高大陰影撤開，再度平視著那雙濕漉漉的狗狗眼，隋寧的心跳平複下來，莫名鬆了一口氣。
……有些奇怪。隋寧下意識蹙起眉，沒有細想剛才奇怪的感覺。
沉默了一會，黑發青年略帶戲謔地開口：“Cloud？”
“……是。”
“季雲煜？”
“是。”
“小雲朵？”
“……！”聽到這寵溺又曖昧的稱呼，少年的臉倏地紅了，身上最後一絲壓迫感也消失殆儘，活像隻不停撲騰卻被烤得半生不熟的鴨子，讓隋寧一句話捏住了命運的鴨脖。
輕咬下唇忍住笑，徹底放鬆下來的隋寧換了個更慵懶的姿勢，單手抬著下巴，白皙漂亮的脖頸暴露在陽光下，逼得季雲煜幾乎不敢往這邊看。
隋寧一雙桃花眼泛著瀲瀲水光，更大膽地逗他：“怎麼不說話？”
青年眉梢輕挑，壓低聲線：“你沒有什麼要跟我交代的嗎？”
他低低的聲音像棉絮尾巴上的絲，撓得季雲煜整個耳廓酥麻發燙，呼吸一下就急促起來。
“我、呃……”季雲煜紅著臉，乾巴巴地想解釋，“……就……就是……”
一時喪失了語言能力，他阿巴阿巴半天沒能憋出個屁來，最後自暴自棄地低頭揪住頭發，避開隋寧的視線：“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隋寧聲音裡的笑意幾乎快要溢出來。
“就、那個……對不起，有很多事情瞞著你。”
隋寧唇角翹起，用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眸光注視他。
“你一直在看我直播？”
“……嗯。”
“didi視頻網那個每周更新我操作集錦的up是你？”
聽到這，少年立馬想抬頭狡辯。他可不想被誤以為是變.態粉絲，可迎著隋寧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不到兩秒他就敗下陣來：“是。”
“最後一個問題。”
“是你向月火推薦了我？”
聞言，季雲煜閉上眼，露出了宛如交代後事般的表情：“……是。”
在他點頭的瞬間，周圍空氣安靜得連灰塵跌落在地都能聽見。
這寂靜讓季雲煜非常不安。
半晌，隋寧才輕笑出聲。
然後那笑聲越來越憋不住，直到笑得眼尾也沾上水光泛著紅，隋寧才起身走到季雲煜麵前。
他微微俯下.身，湊近季雲煜的耳朵，溫熱的呼吸和他身上清新的味道霸占了季雲煜所有感官。
“謝謝你。”他含笑說道。
“你真的很可愛。”
季雲煜兩隻耳朵霎時紅透了。少年抿著唇，抬頭看隋寧，隻看到他彎月般的桃花眼，像一片水盈盈的湖泊，稍不注意就會跌了進去。
下麵還綴著一顆痣，漂亮得不像凡人。
——
陳晨來敲門時被這隻紅燒大蝦驚了一跳。
他有些遲疑地指向捂著臉的季雲煜：“這是怎麼了？”
往後睨了一眼，隋寧倚在門邊，笑意未褪：“可能是太熱了。”
陳晨無語了：“三月初熱成這樣？”
“Cloud，發什麼瘋呢你。”他蹙眉往裡喊，“趕緊過來，試訓要開始了。”
一聽到試訓，季雲煜馬上正了顏色從床上彈起，假咳兩聲按捺住心中羞澀：“咳，來了。”
兩人像逃課被逮住的高中生一樣跟在教導主任（偽）·陳晨身後。
有教練在，季雲煜不敢亂說話，隻能一個勁偷瞄隋寧。當發現對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機上，連一個眼角都不分給自己時，他又忍不住心中泛酸，又失落又憋屈。
隋寧在微信上打字。
[隨遇而寧]：以後我該怎麼稱呼你？
季雲煜被自己手機的震動驚了一跳，拿出來一看，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雙頰又染上赧紅。
偷偷湊過去一點，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輕若蚊吶：“……小雲朵。”
[隨遇而寧]：聽不見。
“小雲朵！”
陳晨腳下一頓，疑惑地回頭：“你說什麼？”
季雲煜這才意識到自己吼了什麼逆天的東西，連忙捂住嘴：“沒，沒什麼。”
一旁的隋寧樂不可支，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陳晨狐疑地打量季雲煜幾眼：“不會真的發燒了吧。”
“……沒有。”少年哀怨地看向身邊人。
“那就彆裝怪了，調整一下心情，人家NTT的人還在等呢。”
提到正事，隋寧和季雲煜都斂了表情，乖巧地跟在陳晨身後。
——
一樓訓練室。
隋寧幾人下來的時候，其他幾個候選人也在，PNG一隊正選更是包括Ghost在內全員到齊。
小沙發上還坐了幾個分析師。
陳晨挨個為隋寧介紹：“這幾位是戰隊分析師大豆、毛毛、小安。”
轉向另一邊，從左到右依次是上單Myerii衛野，打野Cloud季雲煜，射手Mior林昭旭，輔助Erllit程肅。
隋寧一一與幾個新麵孔握手。
和網上看到的差不多，衛野是個兩周換一次發色的資深二刺猿，這周在cos五○悟所以目前發色全白像個老頭，哪怕他眉清目秀也不太撐得起。隻能說紙片人和現實有壁。
但他本人似乎對自己的新發色挺滿意的。
林昭旭則是典型的活潑開朗二哈，和季雲煜的關係最好，看到他和隋寧一起下來就忍不住視線在兩人身上亂轉，間或還露出詭異猥瑣的笑容，被季雲煜狠狠瞪眼警告。
在他旁邊，一直保持沉默的程肅是這隊伍裡最不像輔助的輔助。他麵容冷峻，寡言少語，被林昭旭稱為程少，隻是不知在遊戲裡還是不是這樣。
如果是……隋寧皺了皺眉。這位“程少”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不少麻煩。
畢竟中野輔聯動的前提是溝通，冷麵酷哥打報點支援、縱觀全局運籌帷幄的輔助位還是有點難為人了。
最後一位。
隋寧視線往右，停在那個雙手環胸靠牆而立的身影上。
對方身上套著正選服，腳下踩著拖鞋，滿臉寫著不在乎。
這位顯然是名震粉絲圈的PNG皇位唯一繼承人，日常親媽飛天的鬼皇Ghost何耀輝。也算是今天的半個主角。
“人都到齊了，可以開始了吧。”何耀輝最先開口，語調懶散，“搞不懂，隨便選一個替補不就行了，叫上NTT還得讓正選陪打一下午，有必要麼。”
“這些打排位的，水平不就那樣？”
一旁林昭旭不滿，小聲嘀咕：“什麼叫打排位的，搞得誰還不是排位出來的一樣……”
他和上野輔都是S5夏季賽PNG重組之後來的，也是排位路人王試訓進隊，自然聽不得這句惡心話。
沒有理會林昭旭，何耀輝掃過幾個候選人，目光落在隋寧身上，嘴角不屑的弧度更甚，語氣輕挑，“喲謔，還有個小帥哥。怎麼？拍新劇需要戰隊幫你引流嗎？”
隋寧冷冷瞟了他一眼。
季雲煜最先忍不了，拳頭嘎吱響，憋著氣：“亂說什麼呢。”
“我說的有錯？”又打了個哈欠，何耀輝漫不經心地抹掉眼角的淚珠，“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電競又不看這個。”
“怕不是又想走之前那誰的老路，操作一塌糊塗，靠臉有了點人氣就跑娛樂圈去。”他冷笑幾聲。
這已經是明晃晃地在諷刺隋寧是個花瓶了，季雲煜磨了磨牙，心裡的火蹭蹭往上冒，胸膛起伏好幾下。
邊上的人左看右看，留意到陳晨一直沒什麼表示，也隻好屏住呼吸，不敢隨意開麥。
“那就借你吉言了。”低級的挑釁著實無趣，隋寧表情淡淡頷首，“等我火了不會忘記留個龍套位置給你的。”
……我曹，狂。
裝鵪鶉的林昭旭立刻對著季雲煜擠眉弄眼：你從哪搞來的人，這麼拽？
季雲煜挑眉：這哪叫拽，是我早都罵死那逼人了，他脾氣太好。
林昭旭服了：哥，你是聽不出來那話有多陰陽麼，諷刺鬼皇……阿不，鬼哥隻能給他作配啊！
何耀輝自然也聽出來了，當即冷了臉，抬手指向隋寧：“你怎麼說話的，你——”
那手指差點戳到隋寧臉上，被青年有些嫌惡地偏頭躲開。
“好了，有完沒完。”陳晨沉聲打斷他，“還要NTT等多久？”
教練目光轉了一圈，停到角落的小黃毛身上：“你先來。都到位置上去。”
何耀輝半口氣憋在心口，翻了個白眼，氣得冷哼一聲。
小黃毛應了是，幾個吃瓜看戲的正選也坐到自己的電腦前上號。
倒是隋寧打量了陳晨幾眼，表情頗有些耐人尋味。看似最後不滿二人吵架，可在自己回嘴嘲諷時卻沒打斷，這拉偏架也是拉得夠明顯的。
看來這位S6新來的主教練對不服管教的前朝遺老很有意見啊。
很快，小黃毛瑟瑟發抖地開口：“教……教練，我好了。”
因為是試訓一隊中單，整什麼五排打路人就太扯了，陳晨特意約了目前聯賽排名比他們稍高的NTT一隊來。
NTT現在24名，PNG是26名，但兩隊之間實際勝場隻差1場，連NTT都打不明白的建議趕緊回家種田，彆扯什麼穀底翻身重振PNG榮光了。
“都進自定義房了嗎？”
林昭旭最先應聲：“進了進了，人齊了。”
隔壁的季雲煜偷瞄隋寧一眼，戴上耳機：“ban/pick怎麼整？”
陳晨立馬調轉話頭：“Ecas，你覺得呢？有什麼想說的嗎？”
此話一出，諸位候選人不由都虎軀一震，明白這是第一道考驗來了。
小黃毛哭喪著臉：“我、我……我都聽教練的。”
說完，他又咂摸出一點不對勁，連忙找補：“我覺得可以讓M神打射核，我來玩冰霜女神當工具人。”
畢竟這幾位神都比他強，冰霜女神雖然不是自己的國服英雄，但還是能玩的，正好體現出他Ecas是個為隊友著想的好人！小黃毛心下暗忖。
聽到這話，林昭旭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
“這樣啊。”陳晨麵上很平靜，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簡單交代了幾點，完成b/p後就一言不發退到後麵，和幾個分析師坐到一起。
……正在載入遊戲……
歡迎來到榮耀之戰！
緊緊攥著鼠標，小黃毛咽了咽口水，不斷左右偷瞄。他左邊是林昭旭，右邊是季雲煜，這都是自己平時想也不敢想的大神，這會居然能和他們一起打遊戲……
未來的他，也有機會跟他們一起，站到HPL的舞台上嗎？想著想著，小黃毛竟然有些癡了。
“想什麼呢？”季雲煜皺眉，視線沒離開屏幕，“一直盯著我乾什麼？”
“啊、抱歉抱歉！”
“……道個屁歉啊，你都漏兵了！”
季雲煜有點無語，“比賽裡彆走神行嗎。”
“……對不起！！”
“你……臥槽，躲一下——”
【NoobMidBot（詭影術師）擊殺了皮卡丘（冰霜女神）！】
【FirstBlood！】
在後麵觀戰的何耀輝忍不住哈哈大笑：“臥槽了，二級被人單殺，真有你的啊！我說現在排位都是什麼臭魚爛蝦，自稱個路人王就好意思來職業隊試訓，上來送個一血，笑得老子肚子痛。”
說著，他意有所指地望向隋寧。
隋寧麵無表情抬眸和他對視，沒有半分怯意。
聽到首發中單的嘲諷，小黃毛的臉唰得蒼白如紙。
——
這把遊戲沒能持續太久。
也許是小黃毛自視過高、居然敢不拿自己的招牌英雄，也許是他太迷信排位局裡所謂的“讓資源給射核，工具人躺贏”，無論理由是什麼，NTT的中單沒給他太多機會。
二級被單殺後，中路對線就隱隱有崩盤的趨勢。詭影術師本就是對線強勢的法刺，前期能帶節奏，打工具人壓製力又強，把小黃毛打穿了就在峽穀橫著走。
衛野和季雲煜為了配合射核，拿的都是帶控製的前排坦克，連單帶的機會都找不到。季雲煜對下路多有照顧，林昭旭也是使了吃奶的勁在c，可事實證明這天崩地裂誰來都不好使，對麵又不是五個路人，和職業打你搞個4打5，打西八。
最後結算15/2/7的數據，林昭旭心態有點崩：“瑪德，這也太難了吧！”
難到他甚至覺得鬼皇來都比這輕鬆！
旁邊的輔助程肅睨了他一眼，麵容冷峻，嘴裡卻說：“兒，你爹這把儘力了。”他這局可謂鞠躬儘瘁，就差沒把自己砍了給林昭旭漲經濟了。
“去你的，我才是你爹。”
對麵的NoobMidBot很得意，在聊天框裡打字：喲嗬喲嗬，這是換的哪家中單？我鬼哥應該沒這麼菜吧。
林昭旭翻個白眼：爬。
小黃毛麵色如喪考妣，沮喪地起身讓開位置，一轉頭便看見何耀輝盯著他在後麵笑得“花枝亂顫”，身子抖啊抖的。
陳晨沒有多說什麼：“辛苦了，休息一會吧。今天下午先一人一把，後麵還有機會。”
頓了頓，他視線落到隋寧身上，目光飽含期待：“風嵐，下一個你來。”
“風嵐，哇哦。”何耀輝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做作地捧哏，“原來是最近的路人王……幾號來著？真數不清，這年頭什麼阿貓阿狗都自稱路人王的，誰能記住那麼多？你說對吧，Ecas？”
小黃毛紅了眼眶，沒回話。
“是嗎，原來你不認識我。”隋寧的語氣古井無波，眼角微挑，居高臨下瞥了何耀輝一眼。
那雙深邃的黑曜石雙眸淬了冰，當中的不屑濃得快要化開，像是一位優雅高貴的公子看了一場汙穢的低級表演，肮臟又滑稽。
“草，你什麼意思？你這眼神什麼意思——？”
不等何耀輝跳腳，隋寧移開目光坐到位置上，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
黑發青年慢條斯理地開口：“沒關係。既然你記性不好，我就再說一遍。”
“我是風嵐。”
“相信今天以後，你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