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前世·十二(1 / 2)

我不是長袖善舞的類型,和八麵玲瓏也沾不上關係。

坐在桌邊的武士似乎也是不擅言談的人,他沉默地望著麵前的粗瓷茶杯,我也沉默地抱著托盤。我們倆人無言半晌,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眼前這位前不久還是繼國家的家主,吃穿用度和普通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我正打算上前一步,他端起茶杯淺啜一口,麵部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們兩人好像都在思考著怎麼開口。

雖然隻是我個人的臆測,但心情莫名就放鬆下來。

“要不要來一些茶點?”

緣一七歲的時候就離開了家,之後一直漂泊在外,和家裡音信全無。若要從頭講起他這些年的生活,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繼國岩勝在小小的茶屋裡一直坐到了傍晚。

離開前,這位身姿始終挺拔的武士在門邊稍微頓了頓,這才掀起門簾——

“多謝款待。”

沒多久後,我聽說繼國岩勝加入了鬼殺隊。

為了替被鬼殺死的部下報仇,他撇棄家主之位,放棄了優渥的生活,甚至拋下妻兒,成為了一名獵鬼人。

緣一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似乎沒有注意到為了替家臣報仇而撇棄家族這個說辭,其中有多麼明顯的邏輯漏洞。

他似乎發自內心地認為兄長是為了除滅世間惡鬼,才會選擇成為獵鬼人。對於自己沒能早些趕到一事,他感到很抱歉。看到岩勝拚命磨煉劍技,虎口都磨得鮮血淋漓,他沒有往彆的方麵多想,對於兄長切磋劍藝的請求,他也從不拒絕。

不如說,他從未拒絕過兄長提出的任何請求。在指點劍術方麵,更是毫無保留。

如果岩勝想和他練習一千次,那他就會和對方練習一千次。

岩勝第一次單獨執行獵鬼的任務時,我問緣一會不會緊張。

他搖搖頭,說兄長大人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然後在廊簷下坐了大半個晚上,看了一宿的月亮。

“月亮好看嗎?”第二天的時候我這麼問他。

他看了我片刻,說:“什麼月亮?”

我拍了拍緣一的肩膀,沒有說話。

獵鬼的任務,岩勝完

成得很成功。

但在聽說緣一成為獵鬼人初期的事跡後,他眼中好不容易微微亮起來的神采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沒有見過比繼國岩勝對待自己更嚴苛的人。

在我的印象裡,我也沒有見過這個人露出笑容。

他總是注視著緣一。

注視著指導大家劍術的緣一,注視著眺望遠方的緣一。他的存在隻有一個目的,就像被刀匠鍛造出來的刀也隻有一個用途,他的目光不偏左右,永遠隻會專注於一處。

那個眼神,就仿佛在注視著遙不可及的自己。

再次光臨茶屋時,繼國岩勝的臉上出現了斑紋。

我曾經以為隻是胎記的紋路,後來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其他的獵鬼人身上。獵鬼人的隊伍實現了質的飛越,大家士氣高漲,那曾是充滿希望的一段時光。

“聽說你曾經也是獵鬼人。”

和往常一樣,我端上茶水和點心。但那一天岩勝並沒有問我緣一的事情。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勉強算是吧。如你所見,我現在已經退休了。”

獵鬼人的觀察力都極其敏銳,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應該就已經注意到了我腿腳不便。

“你不會不甘心嗎。”

這句話問得有些直白,在常人看來甚至有些失禮。

我有些意外——可能是作為武士家族的繼承人培養長大的關係,繼國岩勝身上的那種修養,是融入骨血的級彆。不管是站立還是睡覺,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被標尺量過一般,絕不會有任何出格或差錯。

我搖搖頭。

“為什麼?”他緊緊盯著我。

“因為這都是我自找的。”我說。

岩勝蹙了蹙眉,臉上露出無法理解的神色。

為了讓他更好理解一點,我補充道:“我當初並不是為了殺鬼才成為獵鬼人的。”

“那你又是為了什麼?”

我安靜了一會兒。

“因為我想知道鬼這種存在究竟是什麼。”

在岩勝繼續問下去之前,我已經知道他會問什麼了,所以我給他添了杯茶,示意他嘗一嘗新出的茶點。

斷掉的話題本來不會再繼續下去,岩勝以陳述句的語氣問我:

“你學過日之呼吸。”

“我連第一型都沒有學會。”我實話實說,“就算

能明白該怎麼做,身體也完全跟不上。緣一教過很多人,但沒有人能真正掌握日之呼吸的精髓。”

緣一成為獵鬼人沒多久,便領悟了名為日之呼吸的劍法。

他曾經試著教過我,也教過任何願意學習的人,可惜沒有人能完全掌握神之子的劍技。

對於緣一來說就跟呼吸一樣自然的劍法,對於常人而言卻難如登天,根本不是同一級彆的生物能夠領會的技巧。

岩勝沒有看著我,他沒有看著任何人,許久都沒有說話。

“……你就不覺得難受嗎。”

“你是指連第一型都沒有學會這件事嗎?說實在的,我的資質很普通,會是這個結果並不令人意——”

“不。”他忽然打斷我。

杯中的茶水晃了晃,打破的漣漪濺出少許落在桌麵上。

“我指的是待在緣一身邊這件事。”

屋簷下的風鈴輕輕搖響,沒有客人進來,茶屋內隻有我們二人,以及不斷膨脹擴張的寂靜。

“……為什麼?”我回過神,“因為他異於常人的天賦?還是因為他與眾不同?”

對麵的人壓低聲音,仿佛在拚命忍耐著什麼:“難道不是嗎?”

“緣一……”岩勝的聲音艱澀無比,“是超脫世間常理的存在。”

說出這句話好像耗儘了這個人身上所有的力氣,他一動不動地、渾身僵硬地坐在那裡。

我意識到他可能並不希望彆人看到自己此刻的姿態。

我微微低下頭。

“你說的對,緣一確實能看到常人不太能理解的世界。”

血液的流動,肌肉的伸縮,這世上的生物在緣一的眼中是透明的。

他能看穿對手的行動和意圖,在敵人舉起刀之前,就能完美預測對方的下一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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