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才朝他伸出手,還沒有觸碰到他的下巴,她就發現自己竟然動不了了。
坐在落地窗邊的年輕男人依靠在椅背上,那張蒼白麵龐上總有幾分冷淡慵懶,他輕睨著她,修長的指節抵在唇畔輕咳了兩聲,才緩緩開口:“孤說過,不要多管閒事。”
楚沅站在那兒,不但身體動不了,連開口說話也沒有辦法。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俯身去端起圓玻璃茶幾上的那碗湯藥,然後他站起身來,手指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瓷碗邊緣抵著她的唇齒,他麵無表情地灌給她小半碗苦澀的藥汁,看她的五官皺成一團,他才稍稍揚眉,彎起淡色的唇,輕輕嗤笑一聲,“你熬了這幾日的湯藥,也該嘗嘗它的滋味。”
楚沅這輩子還沒喝過中藥,她沒有辦法形容入口的這種苦,苦得她太陽穴都發麻。
所幸他到底也沒都喂給她,他擱下碗,再坐下來時,楚沅才發現自己忽然就能動彈了。
她趕緊一把抓過那包糖果子,掰碎了往嘴裡喂。
果然他一有了力氣,就能夠動用異能,他這幾天一直記著這筆賬,就等著現在跟她算。
楚沅氣得不行,一整個晚上都窩在沙發上不肯跟他說一句話。
雖然還記著仇,但第二天下午她還是帶魏昭靈去了龍鱗山,上山的路總是多階梯,她怕他體力不支,雖然沒跟他說什麼話,但她還是在默默地扶著他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當他們慢慢的,一步又一步地走上山去,當她看到不遠處的留仙洞時,山風簌簌,卷著無數枝條間的每一片葉子發出聲響,她莫名讀出了整座山的喜悅。
“你的魂魄之前就鎖在這裡,對嗎?”留仙洞裡還有不少人,楚沅指著那一潭碧藍的水波,回頭去看魏昭靈。
魏昭靈沉默地去看那一潭死水,在他的靈魂回到軀體裡之前,他的意識是不清晰的,他可能在這裡睡了很久,才等到楚沅被魘生花牽引而來的那天,才隔著這碧波潭水,與她同時點破水麵。
洞中有細碎的瑩光忽然漂浮顯現,引得遊客連聲驚歎,忙拿出手機拍照,而楚沅卻看見那些漂亮的光影倏忽落在他的肩頭。
那一霎,他整個人都好像變得不太真實。
出了留仙洞,楚沅就在往旁邊的樹林看,魏昭靈看她站在那兒,就開了口,“你在看什麼?”
“我上次去仙澤山地宮之前,好像有什麼東西引著我不受控製地去了這片林子裡,然後挖出了一個神像,好像是那個神像,把我帶到地宮裡的。”楚沅想起來那天的事情就覺得後背發涼,那種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受控製地在泥土亂石裡挖得滿手是血的情形,仿佛還在眼前。
魏昭靈聽了她的話,便也抬眼去看那片樹林,那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但他還是邁開步子,朝著樹林裡走去。
楚沅看他去了,她遲疑了一下,也還是跟了上去。
但進了林子裡,她卻發現這裡的樹木參差不齊,幾乎每一棵都是不一樣的,而那些遊客的聲音隱約還能聽見,山間冷霧微攏,周遭也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響,更沒有忽男忽女的聲音陰森地繚繞在人的耳畔。
她根本找不到什麼溝渠,也找不到什麼陷在泥土裡的神像。
“奇怪,我那天就是走的這邊啊……”楚沅一時間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霧氣越來越濃,幾乎將他們兩個人都包裹在其間,明明剛剛還聽得到的那些遊客的說話聲在這一刻又變得不夠明晰。
不過隻是刹那之間,
楚沅就再看不到來時的路。
天旋地轉的一瞬,她晃了晃腦袋,就發現眼前的景象又有了變化,而剛剛還站在她旁邊的魏昭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上了那邊的小山丘。
她連忙跑過去,看見他垂著眼,在看底下那一尊半邊碎裂,陷在泥土裡的神像。
“你認識這個?”楚沅開口問他。
即便汙泥已經將那尊碎裂了一半的神像弄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但魏昭靈隻看一眼,便認出了那東西。
“那是巫神像。”他輕啟薄唇,簡短一句。
話音才落,他才又將四周打量一番,也是這一刻,他才明白過來,原來傳聞中的玉屏山,就是這座龍鱗山。
“巫神像?”楚沅聽了他的話,又想起來“巫陽居玉屏”的傳說。
龍鱗山,就是玉屏山。
這裡有巫神像也就合乎情理。
天色漸漸暗下來,可楚沅卻還沒在濃霧裡找到出口,她索性就地坐下來,看魏昭靈仍舊站在那裡,她就伸手拉了他一把。
原本就是無心之舉,他也許是在想些什麼事情,出了神,一時不防,再加上原本就力有不逮,他竟就這麼被她拉著踉蹌兩步摔下來。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額頭,身體也重重地壓在她身上。
楚沅懵了。
魏昭靈最先反應過來,他支起身體最先看見楚沅的臉時,他那雙鳳眼裡流露出幾分錯愕,隨後他輕擰起眉,坐起身來。
楚沅還躺在地上,氣氛有一點尷尬,她瞥見他冷白的側臉,他的神情寡冷陰鬱,根本沒再看她一眼。
“對不起。”楚沅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她也就老老實實地道歉。
但他卻並沒有理她。
楚沅也沒坐起來,她無聊地抬眼去看天空,明明周遭的霧氣還是很濃,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夜幕裡的星星每一顆都很明亮,就好像天河裡的每一顆,都在這裡留下了最璀璨的影子,這夜空,像是有人刻意而為的幻影。
數著星星沒一會兒,她又數忘了,打算重數的時候,她想起來昨天看過的那間王廟,於是她忽然開口,說,“雖然不知道百年前那個姓齊的老人究竟為什麼要給你修廟,但是魏昭靈,好像對他來說,你就是很重要的信仰,”
她偏頭去看他,“你看,就算那座城沒了,時間過去再久,也還是有人記得你,記得你的夜闌。”
凜冽山風裡,少女的嗓音清晰地傳至他的耳畔。
有一瞬,他的那雙眼睛裡光影微動,他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她。
躺在草地上的姑娘又開始百無聊賴地數星星,在天幕裡映出銀河的輪廓時,那萬頃的星辰在濃黑的夜色裡低垂下來,冷月的銀輝照見她的麵龐,也照見她被凍紅的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整個人都縮在寬大的棉服裡,隻露出來她的那張臉,還有她卷曲蓬鬆的頭發。
“我昨天請你吃糖,你倒好,請我喝了半碗苦藥,”
她還記著昨天的事,但因為剛剛自己讓他摔倒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記仇,於是她抬起胳膊,當著他那雙漂亮冷淡的眼睛,縮在衣袖裡的手一下子冒了出來,朝他舒展手掌,露出來一個小龍人掛件,“就當扯平了。”
魏昭靈還在看她朝他伸過來的那隻手裡的東西,她卻已經嫌舉得太酸,索性再往前了點,把那個掛件塞到他的手掌裡。
“這是人家望仙鎮的文創產品,說是羽化為龍的夜闌王,還挺好看的,二十塊也算花得值。”
她又在笑了。
魏昭靈看見她不自覺彎起的眼睛,就算此刻在這樣的荒山裡,就算她的手已經冷得不像話,那溫度觸碰到他的手指,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竟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指節,握緊了那個人偶掛件。
荒山星夜,好似幻夢。
他始終不懂眼前的這個姑娘,究竟憑什麼總能這樣坦然地去接受發生在她身上所有的一切。
他更不懂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因為她的幾句話,還有她手掌的溫度而忽然忘了好多的迷茫與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