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的門掩上,他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眉宇間有了煩躁之色,他忽然就少了幾分耐心。
穿過一重又一重朱紅的院門,楚沅幾乎要被院子裡那些奇怪的樹木給迷了眼,拽著她的兩個人揍得飛快,而她為了裝作沒有力氣,幾乎是任由他們拽著她的手臂,一路拖著雙腿被動地跟著他們走。
拽著她頭發的人下手不輕,楚沅覺得自己的頭發很可能被他拽掉了一小撮,她也不忍著疼,一聲一聲地叫喊著。
“爸,我說了我想跟韓振離婚!你為什麼不讓!他就是個窩囊廢!”
最後一重朱門打開,楚沅聽到一抹激動的女聲,她一抬頭,透過半遮著臉的頭發,她看到了那院子裡橫穿著連接兩處樓閣的長廊上,立著一個穿著碧綠衣裳的女人,而在她的麵前,則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那老頭穿著一件石青色的長衫,拄著一根拐杖,後頭還站著幾個抱著槍的年輕男人。
這間院子裡的光線足夠明亮,楚沅看見那棵茂盛的軒轅柏就矗立在庭院的中央,粗壯的樹乾上竟然裹纏著一縷又一縷的頭發,還墜著一顆又一顆的犬牙。
她看見冒著黑氣的符紋在上頭來回打轉,每一片樹葉都是不正常的青黑色。
“雪曦,婚姻不是兒戲,這哪是你說離就能離的!”
老者蒼老的聲音傳來,但在底下的楚沅並看不清樓上他的那張臉。
“就因為他們韓家也是八戶族?可是咱們鐘家是他們韓家能比的嗎?!”那女人尖刻的聲音十分刺耳。
“好了雪曦,你忘了鐘家的祖訓了?夜裡女子不得外出,快回房去!”老者也許是看到了底下被奴仆押來的楚沅,他便懶得再同那女人多說些什麼,隻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人便對她道,“二小姐,請回房。”
女人仍有些忿忿不平,但她卻是最知道自己這位父親的古怪脾氣,於是她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麼,隻好轉身。
而楚沅卻在她轉身的刹那,好像在她胸前看到了一枚東西。
她沒有看清。
但當那老者拄著拐,從吱吱呀呀的木樓上一步步地走下來時,當他走入這更為明亮的光線裡,楚沅在他的胸前看到了一枚白玉蜂鳥胸針。
她的那雙眼睛裡流露出驚詫的神情,腦海裡最先想到的,是今夜把她綁去簡家的那個女人。
為什麼?明明是兩個世界,為什麼那個女人胸前的蜂鳥胸針,和眼前這個老頭的蜂鳥胸針如出一轍?
她腦海裡又浮現出水木陣裡形如蜂鳥般的氣流。
原本毫無關聯地幾件事,好像在這一刻,都被一枚胸針莫名其妙地串聯在了一起。
“什麼時候送來了個這麼小的?”老者那雙陰鷙渾濁的眼睛細細地將眼前的這個女孩兒打量一番,聲音粗啞難聽。
“也許是賴二他們抓了外頭的。”抓著楚沅頭發的奴仆終於鬆開了手,恭敬地回答。
“外頭的?”
老者低低的笑聲帶著濃重的陰森氣,“姑娘,那就帶你見見咱們這兒的世麵?”
楚沅看著他手掌裡有了洶湧的黑氣,那乾癟的皮膚好似每一分褶皺都染了渾濁幽綠的痕跡,連掌心的脈絡都是烏青的。
院子裡擺了好多奇形怪狀的石燈,在他手指符紋湧動的瞬間,便燃起一簇又一簇的青綠火焰。
那兩個奴仆忽然鬆開了楚沅,退開老遠。
顯然,他們已經知道這老者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楚沅看他的手已經朝她伸了過來,便果斷地按下從衣袖間滑出來的見雪花瓣,銀絲飛出,割斷了束縛住她的鎖鏈,也擦著老者的臉,銀質的雪花潛入了那棵軒轅柏粗壯的樹乾裡。
老者臉上笑容在頃刻間變得僵硬,他後退幾步,再看向楚沅時,那雙眼睛就顯得更加森冷滲人。
楚沅揉了揉自己的頭皮,把頭發往後撥了撥,露出一張沾了泥土的臉來,“不是要讓我見見世麵嗎?我得看得更清楚些才行。”
“你是誰?”老者警惕起來,銅鈴被人搖響,一處連接一處,一重門連接一重門,傳遍整個鐘家宅院。
於是一時間,朱門被人打開,院外進來了許多人。
楚沅捏緊了手裡的見雪,看見這烏泱泱的一大片人,她心裡還是難免有些發怵,但麵上卻仍然沒有表露出多餘的情緒。
巫術和異能是兩種不一樣的東西,老者並非沒有見過身懷異能的人,所以他將楚沅打量片刻,便再往後退了幾步,朝旁邊的人抬了抬下巴。
拿了刀的那些家仆連忙圍上去。
楚沅操縱著手裡的見雪,銀絲收縮來回,快到根本讓這些人看不清楚,她敏捷地避開他們的攻擊,銀絲同時割破他們的血肉,指尖的氣流湧出覆於銀絲之上,更將他們震出老遠。
與此同時,老者伸手施展巫術,那些石燈上的火焰再次燃燒,於是便有一道又一道的光線穿插束縛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那些光線觸碰到她的身體不到半分鐘,就全都消失了。
反而是那棵軒轅柏的枝葉開始莫名顫動,上麵的頭發就好像有生命一般收緊,犬牙碰撞,發出混亂的聲響。
“怎麼會?”那老者的眼睛裡終於添了些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能夠不受巫術所控的人。
無論是普通人,還是擁有特殊能力的人,誰也不可能會對巫術沒有絲毫的反應。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楚沅回頭看他,故意彎起眼睛。
老者的那張臉在這一瞬變得更為陰沉,他隻看了身後的人一眼,下一秒那兩個人就擋到他身前來,將手中的東西對準楚沅。
楚沅看到那黑漆漆的槍/管,身體就僵硬了一些。
“既然巫術傷不了你,那你就試試子/彈的滋味。”老者臉上再沒有分毫的笑意。
他說完,轉身拄著拐就要匆匆離開。
眼看那老者就要消失在樓梯邊緣,她卻沒有辦法往前一步,而麵前的人手指已經摸到扳機,就要扣動。
也是此刻,
守在門口的那群人忽然被強大的氣流震得倒在地上,楚沅還來不及回頭去看,就覺得微涼的風擦著她的臉頰,那一刹,冰刺已經刺穿了那兩個舉著槍的家仆的身體。
殷紅的血液在他們的胸膛暈開,楚沅後退了兩步,又見一柄長劍飛出去,剛好嵌入那老者將要路過的那麵牆,他就差一步,脖頸就與那劍刃緊貼。
老者渾身一震,轉頭時,就看見院門處有人邁著輕緩地步子走進來。
他一邊走進來,一邊將下等奴仆穿的黑色鬥篷解下來,隨手扔到一旁,仿佛他已經忍了那衣服的血腥氣很久,此刻他露出一張玉白無暇的麵容來,唇邊卻還染著血跡,臉色也十分不好。
楚沅在看到他的一瞬,就想起來之前在望仙鎮上,他路過那軒轅柏時,就被那上麵的銅鎖弄得很不舒服。
剛剛那老者施展巫術,沒有傷到她,卻引得軒轅柏有了動靜,想來也應該引得魏昭靈身體出現了些不適的狀況。
此般光影裡,所有人都看見那個披散著長發,穿著一身如雪般的長衫緩步而來的年輕男人。
他像是越過了時空的桎梏,從遙遠的年代,走到了他們的麵前來。
也許是看見楚沅按出見雪的銀絲費力地去割軒轅柏上的那些纏了多年的頭發,他染血的唇彎了彎,忽而開口,“楚沅。”
楚沅聞聲看向他。
“轉過去。”站在燈影下的雪衣公子隻朝她抬了抬下巴。
楚沅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換了個方向,繼續用力地去割軒轅柏上的頭發,每一縷頭發都代表了一個無辜女人的性命,她們死在曆代鐘家人的手裡,也成了被鐘家禁錮的鬼氣,依附在這些頭發上,年深日久,越發堅硬。
而魏昭靈看見匆匆趕來的容鏡已經帶著江永將那老者攔了下來,他才漫不經心地去看這院子裡的人。
直到他認出那個將楚沅的手臂擰脫臼的人。
於是剛剛還嵌在牆壁上的那柄劍在他輕抬手指的瞬間就回轉劍鋒,擦著空氣,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瞬間,砍下了那個男人的一隻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