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有道理,周寧點點頭問道,“廠子是做什麼的?”
“主要生產保健品,從小孩到老年人的都有,一會帶你參觀完,你拿點稍回家給咱爸媽試一試。歲數大了吃點保健品,有益無害。”
司機師傅冷冷地道,“保健品可不能瞎吃。”
“那怎麼能是瞎吃呢?咱廠子的保健品可都是正規廠商,實測有效。”劉壯立刻和師傅嘮起來,周寧也再沒插進去一句嘴。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他們才算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廠房,院子很大,房子很矮,有一個高聳的大煙囪,但好像並沒有運行。
院子裡晾曬著衣服被子,有人在洗衣服,有人蹲在地上刷牙。
劉壯和刷牙那位打了聲招呼,叫他“老師”,然後帶著周寧進了旁邊的房子,裡麵擺放著長桌板凳,似乎是在上課,正前方有一塊白板,但是沒有老師。
屋內男男女女都有,年紀小的二十幾歲,年紀大的有四五十歲的,大部分人都很瘦,麵色發黃,可精神卻好像很好的樣子。
他們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和劉壯一模一樣,如果說但看劉壯一個人看不出來,那麼看到這麼多人時,感覺就明顯了。
“兄弟姐們夥伴們!”劉壯拍了拍手,“介紹一下,這是咱們的新同伴,第一次來咱們廠子參觀,年少有為的高中生,學習的苗子,大家多多關照哈!”
周寧微微低了下頭,立刻有好些人過來和他打招呼,劉壯把他拉走,帶他簡單參觀了一下廠子,以及他們生產的產品,最後帶他到了辦公室,提出入廠要先交500元的押金,但這裡包食宿,有老師專門上課教他們如何挑選投資商品,而且上課是完全免費的。
周寧攥著包,“我沒有錢,我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
“沒有錢?”劉壯也沒有露出什麼怪異的表情,仍舊很熱情,“沒錢我先幫你墊上吧,等你賺了錢再還我。”
他答應得這麼痛快,周寧反倒有些摸不清。
“剛才咱進來的時候剛好下課,老師馬上又要上課了,你好不容易來一回,不如聽一聽老師講課,咱們請的老師那都是投資理財的精英,來都來了,聽一回也沒損失。”
周寧點了下頭,“好。”
劉壯給他安排了住處,又帶他去了課室,講台上的老師一口聽得人彆扭的南方口音,穿著也不夠正式,白板上的“1 1>2”被重點圈了好幾遍。
劉壯讓他坐下,自己就出去了。周寧聽了大概十分鐘,這位老師講的課看似句句有理,實則空無一物,如何賺錢理財一點都沒提,倒是非常會喊口號,不到十分鐘他就已經呼籲大家喊了三次口號。
如果說周寧現在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那他就真對不起母校的栽培了。
他假意上衛生間,想到自己的行李還在宿舍,又跑回去拿,結果正好看見劉壯在翻他的包。
周寧衝過去一把將包搶了過來,劉壯手裡捏著他的銀行卡,“小同學,騙人不好吧?偷跑出來沒帶錢?那這是什麼?密碼多少?”
周寧抱緊書包,“我不知道,這是我偷的。”
“偷的?”劉壯咧嘴一笑,“騙誰呢?就你這好學生的模樣估計連課都沒逃過,會偷東西?”
周寧麵不改色,“我偷跑出來時偷的我媽的。”
“給你媽打電話。”
“我跑出來好幾天了,我媽肯定正滿世界找我,興許這時候已經坐在警局了,我給她打電話,你不怕警察來嗎?”
劉壯臉色一變,“你提警察是什麼意思?我怕什麼?”
周寧攥緊拳頭,“你怕什麼你自己清楚,傳銷狗!”
“媽的,你他媽說誰傳銷?”劉壯猛地揮過來一拳,周寧還沒吃東西,又趕了這麼遠的路,被他一拳掄到了地上。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吃啞巴虧的人,心中怒火中燒,也不知道從哪來的一股勁,跳起來就給劉壯還了一拳,對準他的屁股一腳將他踹到了床上。
銀行卡他也不打算要了,反正有身份證還能補辦,他拎起包轉身就跑,結果兩個男人從門外攔住了他。
被打了兩下的劉壯也上了頭,抄起一旁的凳子衝出來,照著周寧的後背猛地砸下來。
這一下直接將周寧砸趴下了,他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包,臉上一塊紅一塊白,太陽穴青筋凸起,伸長手臂抓住門檻往外爬。
劉壯氣的不輕,“想跑?你還想跑?老子邀請你賺大錢你不乾,搞這麼一出,有意思嗎?”
他一腳踩住周寧的背,“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不把錢都給我拿出來今天彆想出這個門!”
一旁的兩個男人對他拳打腳踢,周寧抱著自己的包始終不肯鬆手。
錢對於他來說太重要了,他要讓妹妹念書,要讓父親痊愈,要讓家裡重新充滿歡聲笑語,絕對不能給他,絕對不能給彆人!
離廠子不遠停了一輛黑色轎車,豪華的車型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就好像p上去的一樣。
車上下來一個男人,“少爺,咱們昨天不是來看過了嗎?怎麼今天還來?”
隨著他的聲音,一個少年從車中跨出來,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下擺整齊地掖在褲子裡,腰間的皮帶將他的身材完美分割,他的五官冷峻剛毅,這麼一身成熟的裝扮穿在他身上也不覺得突兀,反倒顯得十分貴氣。
“昨天你沒看出來嗎?”他一開口,炎熱的天氣都仿佛降了幾度,“那些人和我們搶著租那個廠子,可對於裡麵的機器卻一竅不通,員工中大齡女性居多,一個製藥工廠怎麼想都應該雇傭更多男工才對。他們一定有問題。”
身後的男人順著他的思路一想也覺得不對勁,“那少爺覺得他們是……?”
他沒有正麵回答,“你想想,那些人手裡拿著什麼?管帶頭的那個男人又叫什麼?”
男人回想了一下他們昨天來談判時的所見所聞,那些女員工手裡拿著筆記本,管接待他們的男人叫老師。
“是傳……?”
少年點了下頭,“我猜是。這裡地方偏僻,附近村民文化水平也低,不懂他們這些,正是逍遙法外的好地方。”
男人恍然大悟,看著麵前這個不過17歲的少年,眼底露出了欽佩之色。
關何是兩大豪商結合的獨子,從小聰慧冷靜,既繼承了父親的果斷剛毅,又繼承了母親果人的記憶能力和細心,就像是基因選擇下的完美產物,年紀輕輕就已經逐漸接觸家族企業,而他們這次來南京就是為了一單生意。
關家接了當地政府改造棚戶區的工程,想就近租一個員工宿舍,就看中了這個本來已經倒閉的廠子,地理位置不怎麼好,廠子建設也就那樣,租金自然高不上去。
可本來談得好好的,工程隊都來了,對方突然毀約說廠子租出去了。
因為這十裡八村的就這麼一個地方離工程地點近,又是現成的房子,所以關總專門派兒子過來洽談,本以為是一件加錢就能解決的事,沒想到對方看準了這片地,多少錢都不肯搬。
他心想這次是踢到鐵板了,沒想到他們小少爺機智過人,居然從對方的三言兩語中就發現了這種貓膩。
他正從心底佩服著呢,就聽見關何催促道,“快走,裡麵好像在打人。”
兩人連忙加快腳步,正看見一個少年從屋裡連滾帶爬地跑出來,手裡攥著個書包,身上的校服滿是灰塵,半袖的領子已經被扯壞了,露出半個肩膀。他的臉上有血痕,跑出來沒兩步幾個男人就從後麵追上來,用比手臂還長的鋼管猛地抽在了他的小腿肚上。
男人的心一抽,誰看見這場麵都不好受,他連忙攔住關何,“少爺您先回車上,等警察來了我們再出來。”
看這架勢絕對是傳銷無疑了,好在他們來之前報了警,否則這架勢,現場報警根本來不及。
關何看著那個趴在地上不斷掙紮的少年,推開男人的手臂大步走進去,喝道,“住手!”
他這一聲居然還真把人唬住了,劉壯看見他迎上來,“哎唷,關少爺,您怎麼又來了,難道咱們上次說的還不夠明白?”
“夠明白。”關何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了一下地麵,正巧對上少年的眼睛。
他趴在地上,似乎已經爬不起來了,鼻梁被蹭破了,臉上都是土,臟兮兮的,可也正因如此,顯得那雙眼睛明亮無比,如同夜光的玻璃珠子一般,緊緊地盯著他。
關何不禁走了神,劉壯又叫了他一聲,他才開口道,“警察馬上就到,我想這個場子你沒有權力繼續租下去了。”
“你說什麼?”劉壯手裡拎著鋼管,壓著步子走上來,“小少爺,租個場子犯不著報警吧?我們可都是合法商民,警察叔叔那麼忙,也沒空管這些吧?”
關何瞥了眼地上的周寧,“合法商販打人也該管吧?”
劉壯笑了,“誤會誤會,這小子是個小偷,偷了我的東西還死不承認,我才教訓他兩下。”
周寧被打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可好像還憋著鼓勁,他抓住劉壯的腳腕對準他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劉壯哎唷一聲揚起棍子就要打,關何的保鏢直接衝上來一拳將他打到在地,另外兩個人想上來幫忙,又被三拳兩腳打趴下了。
關何淡淡地道,“劉壯,傳銷可不是賺錢的好生意,你還是放棄吧。”
那兩個保鏢下手狠,劉壯疼得滿地打滾說不出話來。
關何看見那個剛剛還趴在地上的少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用手臂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對準劉壯的腰踹了兩腳,從他兜裡摸出一張銀行卡,最後啐了一口,罵道,“傳銷狗!”
遠處響起了警笛聲,廠子裡的人慌忙往外跑,卻被保鏢堵住了門口。
關何看見那個少年眸子一緊,像兔子一樣從保鏢胳膊下靈巧鑽過,拉開他的車門跳進了車。
助理的目光向後瞟了瞟,關何沒說話,仿佛默許了某人躲上他的車。
警察很快就將這裡包圍,因為關何身份特殊,隻留下一個保鏢做筆錄,警察也沒有搜查他的車就放行了。
助理先上了車,關何拉開車門。
少年蜷縮在車廂最裡麵,抱著臟兮兮的書包,聽到聲響便警惕地仰起頭。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明亮清澈,血珠順著他的眼角向下,在那張俊秀的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關何的手慢慢抓緊門把手,然後麵無表情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