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的火焰燒得太旺,即便這裡是斛律偃的潛意識,受了重傷的斛律偃也無法·再自如地變換場景。
他隻能一次次地嘗試拖著羋陸往火焰邊緣走。
火焰裡隻有明晃晃的火光,沒有其他,也沒有濃煙,但裡麵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抽絲剝繭地奪走羋陸肺部的氧氣。
窒息感如同一張浸濕了水的紙一般輕輕覆蓋在羋陸的臉上。
羋陸不得不張大嘴,試圖從滾燙的空氣中得到更多氧氣。
他拖後腿了。
如果沒有他,斛律偃應該能走得更快、更遠,而不是一次次地被旁邊的火舌碰觸,燒著皮肉,散發出刺鼻且難聞的焦味。
他整張臉都被淚水打濕,淚水淌進張著的嘴裡,有著鹹鹹澀澀的味道,慢慢向喉管深處滲去。
這味道似乎喚回了他些許理智。
“我……身上有……梵悲罩衣……”他聲如蚊呐,也不知斛律偃是否能聽見,“若是我死了……你把它穿上……”
斛律偃的喘息聲很重,他沒有回應羋陸的話,像是沒有聽見,又像是勻不出其他力氣了。
但羋陸知道,斛律偃那麼聰明,肯定能猜到他在說什麼。
“沒了我……你才可以出去……”
“不。”斛律偃終於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夾雜著越來越重的喘息聲,“我不要。”
“斛律偃……”
“不。”
“你彆任性……”
“不。”
最後,羋陸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他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無奈。
斛律偃還是老樣子,是個一點都不聽話的怪小孩。
而斛律偃這麼做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他的力氣也被消失殆儘,先是拽著羋陸的雙手從身上脫落,隨後直挺挺地倒在羋陸身上。
他的左腿已經從悟啟身上拿回來,隻剩下兩隻手還是白藕做成,雖然白藕是羋陸精心挑選並請人煉製的上品,但是到底經不住林稷以自身和龍吟劍為代價點燃的血咒火焰。
白藕能堅持到現在,確實很不錯了。
它們剛落到地上,就變為兩條被燒焦的黑炭,風一吹,化成黑色粉末,消失在滾燙的空氣中。
羋陸感覺到斛律偃的氣息漸弱。
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一起折損在這裡。
不知是不是痛到極致的緣故,羋陸在臨死前竟然產生了幻覺,包裹著他們的火焰仿佛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乾擾,被硬生生地從中間分開。
一道人影穿過被劈開的火牆,從高漲的火光中走來。
羋陸的眼睛浸著生理淚水,看不清那個人的身形和麵容,甚至那個人的身影映入他的視線後也扭曲成了信號不良的黑色塗鴉。
不過他大概猜到了那個人的身份——
秋北。
天命山長老的大弟子秋北。
劇羋陸所知,秋北生來便是水靈獨根,天資聰穎,一點就透,十來歲...在拔劍日斬頭露角,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如泰山般紮根地麵的七星昆侖劍拔出一寸左右,當即震撼到了所有在場的人。
羋陸對秋北的了解並非來自前麵十次輪回時死亡後的經曆,而是來自他當工具人服務劇情時的所見所聞。
秋北是個十分優秀的修真人士。
隻是羋陸不明白,為何秋北會與林稷扯上關係?
雖然天命山和太升宗的關係匪淺,但是秋北性格耿直,素來看不慣林稷的偽善麵孔,即便身為天命山長老的大弟子,他也對林稷連避帶躲。
所以後來在斛律偃的複仇名單上,羋陸並未看見秋北的名字。
為何秋北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難道是他恢複自我意識後無意間改變了屬於秋北的那條劇情線?
羋陸想不明白,他隻知道秋北可能彆有目的。
可能是想殺了斛律偃。
也可能是想趁此機會坐享漁翁之利。
思緒翩飛時,秋北走到他和斛律偃麵前。
秋北伸出一隻手,食指在羋陸眉心輕輕地點了一下。
刹那間,好似有水紋在羋陸眼前蕩開,一圈圈的漣漪由小變大,速度極快地朝四周擴散。
水藍的波光覆蓋了明紅的火光。
滾燙的空氣像潮水,爭先恐後地伴著那一圈圈的漣漪向四周消散。
與此同時,羋陸身體上的痛苦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減輕,尖銳得讓他想死的疼痛驟然減弱,他猛喘口氣,才發現自己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顧不得思考太多,咬牙撐著劇烈發顫的手腳從地上爬起來,將斛律偃抱在懷裡。
斛律偃已經陷入昏迷,可他實在傷得太重了,那張漂亮雪白的臉上布滿燒燙出來的猩紅傷口。
皮開肉綻,血腥到令人生駭。
還有那頭瀑布般的烏黑長發也被燒掉了大半。
儘管羋陸心裡清楚斛律偃不可能毫發無損,可當他看清楚斛律偃的臉後,還是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明明四周的空氣那麼滾燙,明明他已是滿身汗水。
然而就在這一刻,寒意從天而降地籠罩了他,他突然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遍體生寒的滋味。
手腳是冷的。
心是冷的。
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無法想象斛律偃究竟有多疼,他不敢想象斛律偃究竟是如何撐過來的。
他隻想到他的放棄、他的懦弱、他的逃避,他試圖撇下斛律偃率先離開這個世界,他心疼得呼吸直顫。
他後悔了。
或許他應該像斛律偃學習,試著在泥沼中掙紮一下。
羋陸抬手抹掉眼角的淚水。
這下,他總算看清了秋北的臉。
秋北正在運轉靈力將血咒的火焰驅散開,他擁有得天獨厚的水靈根,加上修煉精進,縱使身處血咒的火焰,也能為自己開辟出一小片得以喘息的空間。...
血咒的威力太強,秋北多少有些支撐困難。
羋陸聲音嘶啞地問他:“你是來救我們的還是來殺我們的?”
秋北半蹲在地上,額角滲出些許汗水,他平和的目光始終落在斛律偃身上,指尖也一直點在斛律偃的眉心處。
“我沒想到林稷居然以身燃咒,他決心太大,我阻止不了他,我也是費了些功夫才找到你們。”秋北沒有回答羋陸的問題,他如是說道,答案不言而喻。
羋陸心如明鏡,但在明鏡之外,也有被迷霧籠罩的地方。
他直勾勾地看著秋北:“你想說什麼?”
秋北愣了下,這才舍得抬眼看向羋陸。
羋陸臉色煞白,眉宇間挾著明顯的痛苦之色,儘管渾身疼痛難忍,他也小心翼翼地將斛律偃抱在懷中,儘量調整出不碰到斛律偃身上傷口的姿勢。
秋北早就知道和斛律偃同行之人是羋家失蹤的少爺,從小養尊處優,被羋家夫婦當成易碎品地捧在手心裡護著。
他對羋陸的感覺不壞,卻也不好。
說白了,就是他從未正眼瞧過羋陸。
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
——這是他對羋陸的評價。
直到他方才聽見羋陸的話,才猛然意識到——這個他不將其當一回事的少爺比他想象中更聰明、更敏感。
羋陸沒有問為什麼,直接問他想說什麼。
看來羋陸猜出了他和林稷他們不是一路人,也猜出了他大費周章地跟著林稷他們過來是想找到合適的機會跟他們說上話。
確切來說,是跟斛律偃說上話。
也是,能在斛律家的眼皮子底下把斛律偃帶走,甚至不露麵就把半個修真界搞得雞飛狗跳的羋陸怎麼會是平庸且毫無心思的嬌養少爺?
是他先入為主地在門縫裡看人了。
“如今眼睛和左腿也回來了。”秋北想了想,說,“那麼還差一雙手和一顆心臟。”
說話間,不斷有水藍的波光從他的食指指尖渡進斛律偃的眉心裡。
斛律偃長睫微顫,竟然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他的眼皮底下不再是空洞洞的眼眶,而是一雙渙散的黑眸。
但周圍的火光過於刺眼,他僅睜開一瞬,就痛得眼淚一下子從眼角漫出,把濃密的長睫浸得根根分明。
他條件反射性地閉上眼睛。
羋陸見狀,趕緊抬起手隔空擋在斛律偃眼前。
秋北收回手,搭在膝蓋上,淺淺地笑了笑:“不愧是……的孩子,就算經曆了林稷的血咒,也能堅強地活下來。”
秋北說了一個人的名字,可不知為何,當他說到那個人的名字時,他的話仿佛被消了音一樣,隻剩下幾個模糊的口型。
秋北似乎早已習慣,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
隻有羋陸一頭霧水地問:“你說誰?”
“……”秋北動了動唇,仍舊發不出任何聲音,許是他短時間內說了兩遍的緣故,他的口型比方才更模糊不清。
秋北安靜了下,無奈地笑道:“抱歉,我被施了禁咒,...無法說出相關話術,不過我能說的是,我此次除了幫你們把眼睛和左腿帶過來外,還想麻煩你們一件事。”
他頓了頓,見羋陸和斛律偃都沒有反應,才接著說,“我有個師兄名為翟鳳,他和我自幼相識,先後腳拜入師門,十多年來,他不僅是我的師兄,也是我最為珍重的朋友,但在一年前,他因犯事被長老逐出師門,現下去了金陽寺,削發為僧,我想麻煩你們幫我找到他。”
翟鳳這個名字對羋陸而言不可謂不熟悉。
畢竟一年前翟鳳被天命山長老逐出師門的事鬨得沸沸揚揚,關於翟鳳的醜聞也在修真界裡傳了許久才被天命山托人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