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許建安第四次見到白素了。
前三次他見到她的時候,她都是一臉的青春、美好、整個人中都放佛散發著陽光一樣,她隻是靜靜的在那裡站著,就好像是個光源,可以照亮到彆人。
許建安還記得昨天晚上,她當著那麼多孩子的麵,正義凜然的告訴他們,他們所做的一切是錯的。在她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人這麼說過。村裡的村民不說,那些從城裡來的知青也沒有說過,可偏偏就有這麼一個人,大聲的將這些話說了出來。
她就像那些西方中所寫的聖母瑪利亞,帶給了他光明和希望。
所以,今天趁著她和另外一個女知青離開的時候,他偷偷的把她剩下的那一壟麥子收割了。他的手腳很快,他相信那個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而此時他心目中的聖母瑪利亞,就走在他前麵不遠處,她的步伐小心翼翼,深怕在已經被雨水打濕的田埂上滑倒。
許建安就也這樣不遠不近的跟著她,看著那一束手電筒的光,在夜晚的田埂上穿行。
白素起初是不害怕的,她從宿舍出門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可那時候還有月光,借著月光,她還能看見田地裡發黃的麥梗。可現在,天已經全黑了,她所見的範圍隻有這手電筒的方寸之間,而且……她忽然就想起了下午在田裡知青們說的狼吃人的故事……
身後仿佛是有腳步聲跟來,這到底是人的腳步聲,還是狼的腳步聲呢?
白素嚇得後背都潮了,握著傘的手開始發抖,她慢慢的加快了腳步,卻驚覺身後跟著自己的腳步聲也加快了似的。白素越發就怕了起來,可她越怕,就越走不好這田間的小路,一個趔趄就跌倒了。
好在這裡離知青宿舍隻剩下兩三百米的距離,她也不敢回頭看,一路小跑著回了宿舍。
許建安站在田裡,朝著知青宿舍的方向看過去,見那束手電筒的光已經到了宿舍,這才放下了心來。
他彎下腰,撿起了白素慌亂中遺忘在田埂邊的老黃傘,有些疑惑的撓了撓後腦勺。
剛才他看見白素跌倒,其實是想過來扶她的,可一想到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又覺得不方便,所以他才故意停下了腳步,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一起身就跑得飛快,好像知道有人在後麵跟著她一樣。
細雨雖小,落在身上也有些微涼意,許建安身上的粗布褂子早潮了,他又往知青宿舍那邊看了一眼,見一排房子都已經熄燈了,這才打著傘,往自己家裡去了。
白素已經換下了摔跤弄臟的衣服,等她渾身放鬆的躺倒床上的時候,才想起來她把傘丟了。她急急忙忙又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往遠處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冷風將她吹得瑟瑟發抖,白素慌忙關上了門,又爬到被窩裡。這時候讓她再回去找傘,打死她也不敢啊,可那是謝崇給她的傘,她實在不應該就這樣丟了。
白素想了想,把鬨鐘調到了第二天早上五點半,那時候天已經亮了,她可以趁著天亮,把傘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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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建安回家的時候,雨下的越發大了,許家老宅後頭的那三間茅房,裡麵的燭火卻仍舊跳動著。他還沒走到門口,就看見他的母親梁秀菊正一頭鑽在雞窩裡,嘴裡還在嘟嘟囔囔的說著什麼。
自從被劃分成黑五類,拉出去□□之後,梁秀菊的腦子就受了刺激,用這裡本地人的說法就是發了神經,從此腦子不正常了。
此時她光著腳丫子,翹著屁股,半個人的身子都陷在雞窩裡,許建安見狀,隻急忙上前去拉她,卻把她嚇了一跳,鑽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沾著雞屎。她看見許建安,卻是一臉笑嘻嘻的喊道:“阿明,你終於回來了啊,我肚子餓了,我想吃雞蛋,想吃雞蛋!”
阿明是許建安父親的名字,跟梁秀菊結婚後不到一年,就考上了大學,可誰知道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許家兩老到處請人打探,也沒有什麼消息,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當時和他一起上大學的同學,才知道他在城裡另外結了婚,還跟著女方家一起逃到國外去了。
兩老就這麼盼啊盼,盼著自己兒子能回家,可還沒盼到這一天,就紛紛撒手人寰了,隻留下了許建安和他母親兩個孤兒寡母。
“媽,你快進去,這外頭冷。”許建安接過雞蛋,哄著梁秀菊道:“我這就給你煮雞蛋,你等一會兒。”
梁秀菊就被他拉著進了屋裡,屋子裡並不比外頭暖和多少,好在現在是初夏,天氣算不上太冷,梁秀菊乖乖的坐在長凳上,看著許建安忙前忙後的,臉上卻一本正經道:“阿明,你怎麼叫我媽呢,我是你老婆,你得叫我秀菊。”
她說到這裡,臉上竟然還有一絲絲羞澀,透著微弱的燭光,依稀有當年新婚時的嬌羞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