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把野櫻桃醬罐裝好,送了一小瓶給劉大爺,讓他帶回家給他兩個孫女吃,多下來的就打包帶回了宿舍去。
她如今腿腳不方便,劉大爺還特意借了一根燒火棍給她,讓她拄著走路。
季蘭英把腳踏車還了之後就去了劉政的宿舍,隔壁大隊有幾個知青過來玩,大家都湊在一起聊天,說著一些道聽途說的事情。
白素經過他們宿舍門口的時候,就聽見有人說道:“聽說縣裡要把原來的水庫翻修,規模至少要擴大一倍,這兩年一到夏天,永安縣下遊的公社就發大水,每年都要淹好幾個村莊,去年衝走了幾頭牛,連人都死了兩個,上頭很是重視,說今年一定要把水庫給擴大,要再鬨出人命,可是要掉烏紗帽的。”
“那咱也要去工地上工的吧?”季蘭英隻好奇問道,比起在田裡乾農活,去工地上挖水庫,肯定是更累人的活計,她才想想就皺起了眉心來。
“還不一定呢,說是要從幾個公社裡頭挑壯丁,也不一定是咱知青,隊裡的社員也可以去,工分比乾農活多,還管中午一頓飯。”那人說著,臉上就閃過一絲驕傲的表情,接著道:“去年咱公社修水渠,我就去了,算下來省了午飯錢,還比平常多了一倍的工分。”
“比平常多一倍啊!”大家的眼神都明顯亮了些許,有人忍不住問道:“從現在起到十月份農忙,中間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要是都能去那兒上工,今年年底的分紅就有指望了。”
白素聽見這些,臉上神色卻有些擔憂,當年劉政,可不就折在了這水庫裡了。
那時候擴建的水庫還沒有修好,但洪水來勢洶洶,上頭的領導就命人挖開了大壩,可誰知道,水庫的另一頭,還有幾十個仍在上工的知青和社員,滔天的洪水湧過去的時候,劉政為了救一個當地的社員,被洪水卷走了。
這件事情在當時鬨得沸沸揚揚的,季蘭英為了給劉政討回公道,帶著全公社的知青去了幾次縣裡,最後上頭沒有辦法,撤了那個下令開水庫的官員的公職,又把劉政追封為了烈士,這才算是把這事情給揭過去了。
可這事情沒過去幾年,白素就從彆的知青口中得知,當年被撤職的人早已經撤銷了處分,換了一個地方仍舊做他的大官……
“依我看,有空去挖水庫,還不如在宿舍多看看書。”白素在窗口停下來,往裡頭不鹹不淡的來了一句,她長得好看,平常又看上去文靜嫻雅,從不跟陌生人多說一句話,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來,倒是讓幾個男知青們都有些不好意思,隻麵麵相覷的低下頭,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還是季蘭英跟著道:“就是就是……挖水庫那麼累的活,我聽本地的社員都說堅持不下來,就你們這身板,能堅持下來?”
劉政其實心裡還是有幾分意動的,且不說恢複高考的事情是真是假,但他的確想攢些錢下來,若是真的,將來回城上學少不了有要花錢的地方;若是假的……他和季蘭英的年紀也慢慢大了,總要準備著成家立業,不可能這麼一窮二白的,就讓季蘭英跟著自己一輩子。
白素原還指望季蘭英能說出什麼好話來呢,沒想到她這一說,大家臉上越發就尷尬了幾分,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隻又開口道:“我就是隨口說說的,修水庫不是容易的事情,你們要真的去,也要注意安全。”反正眼下離那場下了十來天的暴雨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她可以讓季蘭英慢慢勸說劉政。
******
晚上季蘭英就惦記上了白素做的野櫻桃醬,用她那“為人民服務”的大搪瓷杯泡了滿滿一杯,靠在床頭慢慢的享受著美味。
外麵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白素在台燈下看書,就聽季蘭英在那邊自言自語道:“我知道劉政就想去修水庫,去年他沒輪上修水渠,還寫信跟我抱怨了呢!”
白素放下了手中的書,轉過頭來看著季蘭英,此時的季蘭英還是少女的模樣,自來卷的頭發濃密烏黑,服帖的窩在耳後,但白素依稀記得,當年劉政去世之後,她有一半的頭發白了。
白素離開柳溪大隊的那個早上,是她站在了村口的大壩上,把手裡的包袱遞給了自己。
“你真的不走了嗎?”那時候白素問她。
她說:“我不走了,劉政在哪兒,我就在哪兒。”白素眼中已經含著熱淚,卻聽她繼續說道:“素素,你為什麼不能為了許建安留下來呢?”
當所有人都在反對她和許建安的愛情的時候,季蘭英是第一個這麼問她的人。
她愛的人已經死了,而你愛的人還在,可你卻要離開他。
但那時候的白素,終究沒有要跟這世道抗衡的勇氣。她隻是一個怯懦的、被她母親一步步的安排著的提線木偶。
白素的眼中已經有了淚痕,她低下頭,悄悄的用指尖拭去了眼角了淚滴,過了片刻才開口道:“你覺得劉政適合去修水庫嗎?”
劉政是她們中學時候的團支部書記,天生的近視眼,帶著一副厚重的眼鏡,看上去就有一股子文弱書生的模樣,便是在田裡乾農活,都格格不入的很,更彆說混在一群壯漢裡頭去修水庫當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