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風翻了個白眼,理都沒理他。
新隊長不失時機地上前彙報,說段小風嘴硬,不肯交代同夥的情報。
吳廳長很有官腔地應了一聲,視段小風為垃圾,問新隊長,賓館行動裡拍下的一男一女兩個匪徒查到什麼沒有。新隊長說有。吳廳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邊走邊跟新隊長說這個段小風再多扣一天,一天之後再問不出有用的,就把人移交檢方,趕緊把案子敲定。
吳廳長帶著一堆人走了,但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吳澤走近,看著段小風。
“被冤枉的感覺怎麼樣?”吳澤手指輕輕點著欄杆。
段小風獰笑著差點撲上來。
“為什麼隻恨我呢?為什麼不恨這個把你關進來的係統?為什麼不恨為了政績不惜弄出冤假錯案的官僚?”吳澤平靜地質問。
段小風目光閃了閃。
吳澤說:“你敢說你對他們沒有恨嗎?仇恨是人類進化到今天的鑰匙。有些人被仇恨壓垮,逼瘋,但我利用仇恨,一直走到了現在。所以不要覺得仇恨是醜陋的,正視它,利用它。”
“我為什麼要變成你?”段小風問。
“你不用變成我。”吳澤用手肘撐著欄杆,說:“你希望當警察,是想改變些什麼,是想讓這個世界更好,讓自己的生命有價值。但是你想過沒有,有那麼一幫子蛀蟲在,你能改變什麼?光是不被改變,你就要費儘心力了。”
這聲音固然不大,但像水銀傾瀉在地,見著孔隙就一路滲進人心眼子裡,又沉又堵,段小風不聽都不行。
“現在,有那麼一種辦法,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讓這個正義的地方變得純粹。”
“犯罪?”
“犯罪的本質是一種心態,而不是事實,不然我們也不必隔著這層東西說話。你想想看,到底是哪些人製定法律?法律又是在保護著誰?在很久以前,法外狂徒指的是那幫公然違法,但是又不會受懲罰的人。當法律成為垃圾的保護傘或者武器的時候,你想鏟除他們,又不想犯法,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好事。”
段小風說不出話了,他甚至都不敢看吳澤。仿佛吳澤的目光猶如鋸片,架在他的心上,來回拖拽。
“我們做的事注定得不到讚美。但是這又怎麼樣呢?你難道是為了得到讚美,才想當警察,做好事的?不是。”吳澤輕聲說,“所以,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在做好事,這就夠了。”
“我”段小風不知該說什麼。
“你很快就要死刑了。你已經被他們,被這個體製放棄了。但在我看來,你的人生,不該僅此而已。”
“你也說了,我死刑,出不去了。”
“會有機會的。”吳澤拍拍欄杆,走了。
吳澤一走,躺在隔壁的張家駒就坐了起來。他一邊悄悄觀察著段小風的神情,一邊說:“自欺欺人把罪行正當化的說辭而已,翻來覆去也就這樣了,淩駕法律之上,正義使者。嘖嘖,不新鮮。”
“彆試探我了。我沒有信那一套。”段小風擺擺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沒怎麼讀過書,腦子也不算聰明,認下的死理不多,記得小時候院長跟我講過一句,多大的胃口吃用多大的碗。我的能力隻夠先對自己負責,最多再對身邊的人負責,其他的就超出我能力範圍了,負責不了。吳澤說的那些改變世界什麼的目標,對我來說真的太大了,聽著就嚇人。”
張家駒笑了。
段小風也笑了,但笑了幾下又失落起來,說:“可惜我就要死了。”
“也不一定。”張家駒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上麵是剛才躲起來偷偷錄下的音。他說,吳澤的話裡沒有落下一點把柄,但是可以說明段小風的辯詞不是放屁。接下來隻要從吳澤那邊找到證據,段小風很可能就不必死。
段小風興奮起來。
“你們時間不多。”新隊長走了過來,說,上頭發話了,最多一天,段小風就要被移交出去,上庭之後判了死刑,說不定特事特辦,直接終審,當天執行。
張家駒申請立馬派人跟蹤吳澤。
“萬一他縮起來怎麼辦?”新隊長問。
段小風踴躍舉手:“他想要我,我可以當誘餌!”就像當初張家駒以自身為誘一樣。“我如果出去,他看到了劫持我的機會,一定不會猶豫。”
新隊長懷疑同樣的辦法,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會不會沒有效果。
張家駒沉思著說:“他是個自大狂,自戀狂,就算知道這是挑釁,他也會應戰。這對他來說,就跟遊戲一樣。”
新隊長聽著錄音,表示同意。
“那我怎麼出去?”段小風問,“我這種罪名了還能出去?”
“有一個辦法。”新隊長說的辦法是,讓段小風以汙點證人的名義,在警員的監督和看守下,出去配合執行任務。
當然,這種辦法風險很大。如果段小風逃跑或者出了什麼問題,新隊長的職業生涯就完了。而且這事還不能讓上頭知道,畢竟調查上頭的直係家屬是否參與某重大犯罪活動或恐怖組織,那等於是不要命。
“這不符合規章製度”張家駒愣住。
新隊長拍拍張家駒的肩膀,一切鼓勵儘在不言中。
張家駒凝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段小風協助警方調查麵具團隊的消息,小範圍流傳了起來。
有警員悄悄跟上了吳澤的車子。這些跟蹤組的警察發現,吳澤原本上班下班的路徑,突然變了,不知去往何處。
張家駒和段小風在車上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知道吳澤已經中計。
他倆興奮地彙合進了跟蹤隊伍,看吳澤要去哪裡。
漸漸,張家駒發現周圍的街景怎麼越來越熟悉。
段小風遲疑道:“這是嫂子家附近?”
張家駒悚然一驚,連忙把車拐彎,連闖幾個紅燈,從其他路超速開到他女朋友的家裡。下車後拿出槍,一邊往樓上跑,一邊打女朋友的電話。
家裡沒人,電話也打不通。
正當張家駒和段小風急得不行時,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他的手機。
“張神探,之前在拘留室裡睡得怎麼樣,現在我想和你玩個遊戲。”機械音通過手機,傳進了張家駒的耳裡。每一個呆板的音節,仿佛都閃爍著電鋸的光芒,滋滋滋地讓他耳鳴。
噩夢重現。
張家駒手腳止不住地發顫,冷汗簌簌地流。
觀眾看到這裡,也看得背脊滲出汗來。
中計的是張家駒他們。
原來之前在拘留室裡,紅麵具已經知道張家駒躲在旁邊裝睡。所以後來發生的一切,很有可能都在紅麵具的計算當中。
觀眾們一邊感覺刺激,一邊又想紅麵具這強得過分,簡直跟開了掛一樣。
電話裡,機械音還在繼續:“我一直不清楚愛情對人有多重要。為了愛人,一個人願意犧牲多少無關的人?
京城的某個警局藏著炸彈,三十分鐘過後,自動爆炸。而你的女朋友,身上裝著遙控裝置,隻有她的脈搏停止,炸彈才能解除。
張神探,你會為了多少無關的人,犧牲愛人呢?”
張家駒扶住牆壁,避免腿軟,他對著手機喊:“你不能對普通人出手!”
“她是例外。你的愛人是例外。”電話那頭戲謔的語氣,幾乎能透過呆板的機械音傳達過來:“況且,最後殺死她的,很可能是你們警察。”
“她在哪裡?”張家駒咬牙問。
“提示,她也在警局。”
說完,對麵掛了電話。
張家駒趕緊往樓下走去。他打電話給跟蹤組的同事,問吳澤現在在哪裡。
跟蹤組的警員沮喪說,跟丟了,吳澤早就知道自己被我們跟蹤。
張家駒忍著把電話摔碎的衝動,跟新隊長彙報情況,而後思索他女友最可能被安置在哪個警局。
一時間,各個警局都慌成一團,排查周圍有沒有埋著炸藥。
另一些警察,則到處找著張家駒女朋友的位置。
當時間過去十分鐘後,張家駒接到通知,某個警察在公園裡發現了張家駒的女朋友。
張家駒一路超速駕駛,終於趕到目的地。
他看到愛人正坐在空曠的公園裡,明裡暗裡不知被多少警察包圍。
她身上綁著一些線路複雜的裝置。邊上,一個專家正一臉凝重地研究這玩意。
裝置上麵,掛著一塊數字顯示器,刺眼的紅色數字,在一點一點倒計時。
0258
還剩三分鐘了。
專家站起來拿出對講機,說,拆不掉,感應器連著炸彈,強行拆除的話,有一定的概率引發爆炸。
警察裡,一半的人看著指揮,一半的人看著張家駒。
張家駒越過警戒線,紅著眼睛朝女朋友走去。
女朋友揚起頭看她,笑了笑。
“不要怕。”張家駒這樣說,自己的手不停地在抖。
女朋友握住張家駒的手,將平靜傳遞給他,“我不怕的。”女朋友那恬靜的臉,像是並沒在意降臨在她身上的不幸。又或者說,對這一天早有準備。
“我沒保護好你。”張家駒仔細看著愛人,仿佛很久很久都沒仔細看過她的臉了。
女朋友輕輕搖了搖頭,說:“存折我放在了床頭相框的後麵,密碼是我們身份證的後三位衣櫃裡的衣服你記得幫我捐出去,但你可以留一件懷念我,如果你交了新的女朋友,一定要把那件扔掉小光的房間我一直沒敢去整理,之後要麻煩你了其他我想跟你說的話,都在日記裡。”她輕輕撫去張家駒的眼淚,“你要答應我,以後少喝點酒,不準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要愛惜自己,五十年內不準你死,好好活著,照顧好弟兄們的家屬,知道嗎?”
張家駒已經泣不成聲,阻止女朋友再說下去:“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
他後悔這一年沉溺在過去,忽視了身邊的愛人。
女朋友擦去張家駒臉上的眼淚,說:“不能因為我,犧牲那麼多英雄。”
時間一點一點減少。
遠處,領導讓張家駒趕緊回來。
張家駒不肯走,堅持要留下來。他怕自己一離開,不知從哪裡來的子彈,就會打中女朋友。
“不要這樣想。”女朋友仿佛看穿了張家駒內心深處的擔心,“你如果這樣想,那就中了匪徒的圈套了。”
張家駒陷入了痛苦。無論是犧牲同事,還是犧牲愛人,他都不希望發生。
女朋友跟張家駒說:“給我工具,我要拆。”
張家駒說,可能會死。
女朋友並不介意,她做好了覺悟,假如拆除成功,那麼兩邊都活拆除失敗,至少能救下遠方的同事。
張家駒笑著講,那就讓他來拆,他至少更專業一點。要死就兩個人一起死好了。
最後,張家駒不顧遠處領導們的破口大罵,他拿著屏幕,在專家的遠程指揮下,汗淋淋地剪掉一根又一根的線。
女朋友時不時幫張家駒擦著汗,安撫他的緊張,渾然沒有麵對死亡的恐懼。
是愛讓他們無懼死亡。
張家駒每剪去一根,影院裡的觀眾們就長呼一口氣。
終於來到最後最關鍵的一根。
0009
隻有不到十秒的時間了。
影院裡,背景音樂也密集到了高峰,拽得觀眾們心緊緊的。儘管他們知道張家駒是主角,命格最硬,但在這種時候,氣氛到了,依舊會忍不住緊張。
0001
張家駒在萬眾矚目中夾住紅色的線,閉著眼睛剪了下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一秒。
兩秒。
沒有爆炸。
依舊是0001。
公園萬籟俱寂,也沒有任何電話打來。
說明,沒有任何地方發生爆炸。
他們成功了。
圍觀的警察們歡呼起來。
影院的觀眾們也興奮不已。
為光明戰勝黑暗而慶祝。
然而,張家駒幫女朋友脫下裝置,攙扶著她站起來離開這裡。
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細微的“嘀”的一聲。
張家駒汗毛豎起,拽上女朋友就往公園外麵跑。
然而他們沒跑幾步,放置在地上的裝置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