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黑蛟龍(完)(1 / 2)

演員沒有假期 關烏鴉 17584 字 5個月前

動作片的最後一場戰鬥,往往是整部電影的重頭戲。

這部分如果沒有拍好,嚴重程度幾乎可以說一毀觀眾之前積攢下來的好印象。

在原來的劇本裡,最後一戰,阿光獨闖製毒窩點,麵對一群機槍手的掃射,要麼飛簷走壁,要麼倏忽一下消失,躲起子彈來就跟下雨天撐了把傘似的悠閒。阿光跟竹爺的最終決戰,更是吊著威亞,飛上竄下,乒裡乓啷砍來砍去。

但是,關琛作為專業人士蒞臨武術指導團隊,怎麼可能容許這種情況發生。

在訓練基地的時候,關琛排兵布陣,說假如給他那麼一批槍手,他會先在外麵弄個“真假暗哨”,合理安排我方火力,製定小隊戰術,此外窩點裡麵再布置些暗門和陷阱,絕對讓阿光有去無回。

蔡師父氣極,蔡家班的學徒們也義憤填膺,好好的一個動作片,怎麼搞得跟打現代戰爭一樣!阿光是去搗毀犯罪窩點,不是去攻克敵人的碉堡!

黑導也委婉表示,他個人對於關琛的提案很感興趣,隻可惜經費有限……

現代戰爭雖然打不起來,但關琛的提議,給了黑導靈感。

假如,阿光作為一名傳統武術家,

而竹爺作為一個現代戰爭體係培養出來的戰士,

那麼雙方打起來應該會很好看。

兩種武學體係的碰撞,是目前動作片裡沒有出現過的。

因此,現在銀幕上——

阿光砍瓜切菜收拾完一幫槍手之後,終於和竹爺見到了麵。

阿光剛想開口問些什麼,竹爺卻沒有半點廢話,拔槍,射擊,直接開了三槍。

兩連發打胸口,一發打眉心。

所有動作,都在半秒鐘完成。。

這是軍隊風格,而且是精英部門教出來的。

關琛設計這個動作的時候,已經從蔡師父那裡學到,武術指導的工作不單是設計帥氣好看的打戲就夠了的,還應該用動作體現角色性格,豐富人物背景。

所以關琛給竹爺安排的槍法動作,暗示竹爺有入伍經曆,曾受過精英部門的射擊訓練。這樣一名戰士當上了黑社會,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關琛設計得很好,隻可惜阿光是主角。

三發子彈,呼嘯著朝阿光飛去,卻被阿光鬼魅般輕快的身法躲開。

竹爺一臉凝重,且戰且退。

在無甲狀態下,傳武兵擊的戰鬥邏輯是不能被碰到,而不是如何砍死對方。

但阿光被編劇和導演加強之後,已經不能視作普通的武者了。

阿光躲閃的同時又拚命靠近,偶爾還能用刀彈開子彈,濺出一點火花。

影廳的觀眾們看得熱血沸騰,不僅一點沒覺得離譜,甚至認為阿光帥得要死。

關琛翻了個白眼。

幾個小弟前來支援竹爺,竹爺趁機擺脫阿光,他跑到樓下的車子裡,開車欲走,結果車子吭哧吭哧幾下,不受控地一頭栽向路邊。下車才發現,車的輪胎都被阿光紮破了。

在決出生死之前,誰也走不了。

竹爺回頭,從窗台看到了收拾完小弟的阿光。

竹爺笑了笑,直接奔向樓房後麵的叢林。

編劇在寫劇本的時候,通常要為製片考慮成本。如果寫太多大場麵,太多室外戲,太多群戲,太多需要置景的場麵卻用過即棄,這都是會被各部門投訴的。

《黑蛟龍》製作經費有限,在街上追車炸樓的場景不多。在不影響效果呈現的前提下,當然是能省則省。

所以影片裡的追逐戰,總是發生在叢林裡,取景是在鄉下。

明明是魔都國際大城市的附近,硬是拍出了在邊境作戰的感覺。

前一次的叢林追逐還好,在關琛看來效果不錯。

但這次的叢林追逐,看著阿光追著竹爺一頭鑽進了竹林,關琛覺得沒那麼合適了。

當時他明明說過,販毒乾的是殺頭的買賣,都弄出槍了,那麼有幾顆手雷也不奇怪。製毒窩點等於是犯罪集團的生產資料,重要程度相當高,為防止被包抄一鍋端掉,附近不可能什麼布置都沒有。比如利用手雷製作陷阱,比如在特定位置埋下地雷,再溫和一點的,生鏽的釘子或捕獸夾藏在地上,再用樹葉蓋住。

阿光這麼冒然追向竹爺,那麼將有一百種死法等著他。

沒想到黑導沒有改掉這場追逐。

關琛正想著,這一段要給黑導扣分,還是給編劇扣分的時候,隻見阿光跑著跑著,一抹銀線不期而遇地阻在了他的路上。鏡頭順著銀線,讓觀眾看了個清楚,線頭一端連著的,是藏在一截枯木後麵的手雷。如果阿光撞線,那他就會被炸死。

阿光來不及停下,也來不及跨步,但是電光火石之間,阿光一刀揮起,砍斷引線,心有餘悸地衝過了死亡陷阱。

之後阿光更是亦步亦趨跟著竹爺的腳印,竹爺起跳,他也起跳;竹爺矮身,他也矮身。

關琛沒想到黑導用了“給主角開掛”這種解法。

關琛正猶豫著要不要給黑導這種創作上的偷懶扣個一兩分,下一秒,他就看到銀幕裡,竹爺發現了阿光亦步亦趨學著他跑,他先是不動聲色地跑過一個陷阱,等到阿光也學著他跳起來的瞬間,竹爺突然轉身,朝陷阱開了一槍。

空中的阿光避無可避,隻能縮著身子,承受炸彈的傷害。

阿光沒能死在當場,但也不好受,一截木頭穿透了他的腰。

前麵,竹爺正準備過來乘勝追擊。

阿光轉身,不敢往其他地方跑,隻能往樹林裡一鑽,朝樓房的方向逃去。

而竹爺在後麵追。

攻守轉換。

這就有意思了,觀眾們儘管他們都知道最後贏的一定是主角,但這個贏的過程,才是核心。

現在阿光受傷被削弱了戰力,大家期待他如何反敗為勝。

如果竹爺最後是被外力(被雷劈死/被家具砸死/被第三方勢力打黑槍),那他們肯定要罵人了。

影片裡故事繼續,兩人在外麵跑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樓房。

阿光撿起小嘍囉掉在地上的槍,向竹爺還擊,趁火力壓製的空檔,他進到樓內找到繃帶,用繃帶死死綁住傷口,止血。

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短時間內,疼痛還乾擾不了他。

然而阿光的肌肉才放鬆一秒,下一個瞬間就要重新繃緊。

因為他的後腦被手槍的槍口貼住。

鏡頭從阿光的正麵慢慢移開,露出了悄無聲息摸到了他後麵的竹爺。

阿光的冷汗慢慢滑到下巴。

但他的雙眼並沒有絕望。

就在竹爺扣動手指開槍的一瞬間,阿光的刀遊龍般從背後繞到了後腦,擋在槍口前麵。

“嘣!”

“呯——”

阿光腦袋沒有開花,隻是刀斷了。

觀眾正擔心著阿光下一槍拿什麼擋的時候,卻見到竹爺放下了手,沒開第二槍。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子彈了。

果然,竹爺哢嚓哢嚓地扣動幾下扳機,隨手扔到了一邊。

一個優秀的槍手,必須記得自己彈夾裡還有多少子彈。

阿光也把斷刀撿起來,找了個布包好。

阿光和竹爺對峙片刻,默契地走出這狹小的藥房,來到了空曠的辦公室。

這時候,一心想殺了對方的兩個人,才終於有時間交談。

阿光問他的死黨在哪裡,又是為什麼會死。

竹爺哪裡記得這樣的小嘍囉,說了句【不認識】。

兩人擺好架勢,直接開打。

之前的戰鬥裡,阿光或用摔,或用刀,僅展示一種技法或武器。

但在這最後一場戰鬥裡,阿光和竹爺就展示不同技法之間的較量。

甚至是不同的格鬥體係、不同的武學觀念之間的較量。

比如,阿光和竹爺比摔跤,竹爺摔不過年輕人,但竹爺躺倒之後,順勢把戰鬥帶到了地麵。

蒙古跤、華夏跤的比賽裡,判定勝負隻看誰先倒地,然而真正的戰鬥中,倒地往往不是結束。

阿光不擅地麵技術,好幾次都是仗著年輕力氣大,直覺靈敏,才沒有被竹爺絞殺。

但他還是年輕了。

幾次絞殺都陷入了僵持,竹爺突然從小腿裡掏出一把跳刀,刺向阿光的脖子。

阿光心裡一跳,隻能做到側頭抬肩,肩膀被狠狠劃了一道。

阿光不敢再跟竹爺在地麵纏鬥,腿上又被劃了兩刀之後,阿光捂著新添的傷口,咬牙起身,狠瞪竹爺。

這些傷口,是給阿光上的入門第一課。哪一行都有門檻,入行都要知道天高地厚。

如果說阿光是那種傳統的武者,以一種或幾種拳法為核心,從小練到大,每每對戰都是點到為止。

那麼竹爺則代表著現代格鬥家,或者說,戰士,無門無派,什麼招數實用就學哪一招,一切以實用至上,隻求一擊致命。

兩人站起來,打站立格鬥了。

阿光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一招一式都經過千錘百煉,有套路的影子。

而竹爺的野路子,拳腳之間惡意凜凜,像一條陰狠的毒蛇,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猛咬你一口。

比如竹爺一個拳頭打過去之後,順帶著肘擊還要來個刮擦,擦過之後跟上一個肩撞。

等於是阿光臉上被打一拳的同時,一共要挨三下。

此外,竹爺總是利用周遭一切可用的東西,打擊阿光。

比如打著打著,竹爺的拳縫間不知什麼時候就突然夾著一枚釘子。阿光就算防住,胳膊上身上也一戳一個窟窿。而且釘子那多出來的幾厘米,讓阿光一下子誤判了距離感,躲閃不徹底,臉上也添了新傷,鮮血直流。

竹爺完全沒有老大的風度,也沒有耍陰招勝之不武打贏年輕人的羞恥心。

打後腦、提檔、咬人之類擂台禁止的動作,在這裡統統允許。戰場不是拳台,沒有規則的保護,也沒有觀眾的喝彩或謾罵。一切隻要能贏就行。

關琛看得十分滿意。

覺得這才有點他心目中職場劇的影子了。

阿光和竹爺打了一陣之後,阿光身上已經多了好幾處傷。

從體能和力氣方麵來說,竹爺是比不過阿光的。但經驗方麵,竹爺碾壓。以至於阿光明明武藝更高強,但大家都覺得,再這麼打下去,阿光絕對是輸的那一方。

似乎竹爺也有了這種篤定,所以他再度跟阿光聊了起來,問他想死在哪裡。

阿光當然嘴硬,不服輸。

但幾句話又被激怒。

【你們這些從鄉下來大城市的,都想賺大錢,想過上好日子,但你們不親眼看過,哪裡又知道這麼美好的地方,根本沒有你們的位置。

沒有文憑,沒有工作經驗的人,能做些什麼呢?洗碗,掃地,當流水線工人?累死累活,生一場病遇到一個意外就全沒了……】竹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雖然嘲諷,但臉上分明帶有一種感慨。主語明明用的是【你們】,卻恍惚讓人覺得,像是在說他自己的事。

一種經曆坎坷、不得不走向犯罪道路的老大形象,一下子浮現在了觀眾們的腦海裡。

在電影裡,相比於誠實,大家總向往神秘,往往對那些不直來直去的人更感興趣。像謝勁竹這種有故事的反派,一下就沒那麼麵目可憎了。

關琛有點意外謝勁竹的演技。

關琛隻在訓練基地排練武戲,沒跟組看過文戲的拍攝。

所以,乍一看到大師兄那蠢笨的臉上竟然有了深度,關琛有點驚訝。

那臉上的褶皺,沉澱著結結實實的苦楚。

他聽邢雲說過,大師兄是邢家班一眾師兄弟裡,不那麼“靈”的學生。相比其他那些被邢老頭寄予厚望的學員,當初收留大師兄,主要是因為學費交得多。

在上表演課之前,謝勁竹已是一名群演,拿到的酬勞基本都用來送禮,但效果甚微,最成功的一次,是被一個副導演推薦去演個小配角,最後卻因為天生一臉凶相,試鏡沒能通過,導演選了其他人。

後來謝勁竹把錢攢了起來,拿去學表演,不信自己演不了好人。

然而學了一年,依舊是個台詞都混不上的小龍套。

邢老師那時不知是良心未泯,又或者是怕謝勁竹心灰意冷從此不學表演,某天做主把他推薦給了一個拍犯罪電影的導演,還讓謝勁竹接受自己的外表,說,有的人天生長了一張主角的臉,但天生長得像反派,也是老天爺賞飯的一種,不要浪費。

謝勁竹信以為真,一頭紮進了犯罪片。犯罪片常有動作戲。跟那幫武行出來的演員們搶飯吃,謝勁竹並不輕鬆。由於醜得有特色,謝勁竹常常被拎出來挨主角的打,他也知道機會難得,挨打挨摔都咬牙忍住,結束後還要笑著感謝主角和導演,好幾次回家一躺,他都以為自己就要死掉了。

三十五歲是轉折點,苦得久了,皺紋一出,所有的戾氣和煞氣都混在閱曆裡,一起沉了下來。曾經跟他多次合作犯罪片的導演看看鏡頭裡的謝勁竹,對他說,可以演老大了。

謝勁竹至今演過不少犯罪老大,這樣的【專業戶】早有一套熟記於心的模式和安全區。但謝勁竹每次演同一個類型的角色,依舊給自己設置重重挑戰。有的導演反感他這種變化,有的導演卻欣賞他的上進。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