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諸魔神謀位,大亂遽起。雖諸仙人奮戰力保,然戰事雜亂,歸離原深受混戰之苦,塵神歸終亦薨於其中。】
——《石書輯錄·卷一》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自天衡北遷而來的人們早已與原屬於歸離原的住民融合為一並持續了數代。他們習慣了雙神的指引,習慣了歸離集耕田種地的生活。如今他們失去了土地與家園,原本的雙神也永遠失去了其中之一。
尚有餘力的人們在仙人的引導下連夜搜尋未被水流衝壞的物資,老弱婦孺則被暫且安置在高地上,在術法搭建的臨時篷屋中暫且歇息。
然而,除了尚且不知事的孩子,幾乎沒人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
借著微弱的亮光,太宰治遠遠看著先前那個找不到母親的女孩不太安穩地睡在婦人的臂彎中,隨後轉身出了篷屋。
他在一塊凸起的岩石頂端找到了半夜淋雨的中原中也。
冰晶凝結而成的傘被撐在頭頂,太宰治輕盈地翻上石頭,從背後微微俯身看著不發一言坐在那裡的中原中也。
“像這樣又吹風又淋雨的話,就算是中也猩猩一樣的體質也熬不住哦?”
中原中也抬頭看了他一眼,“什麼啊,你是來跟我炫耀你的冰屬性的?”
“是啊。”太宰治理直氣壯。
中原中也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與太宰治吵鬨起來,他的雙指間夾著一根香煙,輕輕說道:“這種天氣,連根煙都點不起來呢。”
“中也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
“一直都會,隻是少抽而已。”夾著煙的兩根手指微微一動,那根濕透了的白色煙卷就被中原中也彈入了夜色之中,“這時候想抽反而抽不到了。”
兩人間又沉默下來。
“中也,這不是我們的世界。”許久,太宰治又說。
“我知道。”中原中也低聲說道,“但知道又能怎麼樣呢?”
“那些人,小楓前幾天才說要送我一隻他親手做的蝴蝶標本,繁錦小姐昨天還在跟我們分享她親手做的鹹醃菜,雷岩大叔直到對上魔獸前還在鼓勵身邊的人不要放棄……”
“現在他們都死了。”
有的死於洪水,有的死於魔獸。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太宰,你告訴我,難道你能以‘不是我們的世界’為理由狠下心冷眼旁觀嗎?”
“……”
他做不到。
如果他能做到冷眼旁觀,就不會在那種時候得到這顆作為意誌體現的神之眼。
“此方世界之事本就與你們無關。就算你們就此離去,亦不會有人說什麼。”
第三個的聲音在此時響起,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同時轉頭看去,便見不知何時出現的摩拉克斯靜靜地站在旁邊,一雙金色的眼眸正平靜地看過來。
即使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祂的白袍也依舊整潔,連束於腦後的發絲亦沒有一絲淩亂。祂的脊背如往日般筆挺,似乎不論是失去摯友還是治下子民流離失所,對祂來說都不足以撼動祂強大的神經。
除了眼神更加冷厲、氣質更加深重外……
祂依舊是那個引導子民的神明,殺伐果決的岩之魔神。
兩個青年忽然有種窒息感。
他們並不清楚那持續千年的魔神戰爭令多少仙神人逝去。然而,僅僅是從今日的沉痛,便足以令他們窺得一鱗半爪。
那是與他們過往的經曆都不同的。哪怕是曾經經曆過的最緊張的局勢,也無法與眼前這樣無法阻止的災厄比擬。
那不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刻意製造的,而是大環境下的、大勢所趨中的,必然的悲劇。
如果千年來,摩拉克斯都是以這樣的態度將所有負麵情緒壓下的話……
某種更加沉重的東西在其中醞釀,以至於他們甚至一時半會兒無法開口。
於是摩拉克斯便也繼續說了下去:“五日後,那處位於瑉林的空間會再次產生薄弱的間隙,我會遣一分.身助你們打開通道,如此便可回到正確的時間。”
“摩拉克斯先生……”太宰治沉默片刻,輕聲說道,“容我冒昧問一下,那處薄弱能持續多久呢?”
摩拉克斯看了他一眼,“七日。”
“我聽仙人說,歸離集的人們明日便要準備南遷天衡山,路程大概有十天左右。”太宰治垂了垂眸,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我想,至少能陪著走過這段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也算是報這一個月來的收留之恩啦。”
“可以。”黑發的神明仿佛事不關己般淡淡說道,絲毫不停留地轉身離去,白色的衣袍消失於黑夜的雨幕。
一直沉默的中原中也張了張嘴,最終卻又緩緩地閉上。
引領子民的岩神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軟弱。
他將手覆在自己的心口,而後漸漸收緊。
*
第二日,依舊是個雨天。
人們拾輟好自己殘存的行囊,最後看了一眼浸泡在洪水中的斷壁殘垣,彙聚成沉默的隊伍,向著南部的天衡山而去。
一路皆有仙人護送。飛翔在天空中的仙鶴合力銜起草藤編織的網,舉起尚且完好的房屋,巨大的翅膀為下方冒雨前行的人們帶去少許的蔭蔽。麒麟將自己的本體放得更大,馱起了行動不便的傷員與老幼。仙鹿與夜叉眾護衛在最外側,為行進隊伍驅趕靠近的零星魔獸。
然而,即使是這樣,更多的苦難依舊需要人類自身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