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宿舍,他被祝傑摁在了椅子上。“任英博和你說什麼了?”
“說了些他自己的事。”薛業無精打采,“傑哥。”
“說。”祝傑知道他一定有心事。
“傑哥,你說……”薛業微微抬頭,臉上全是不解和迷惑,“我和任英博,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祝傑也迷惑了:“你他媽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薛業被自己的愚蠢念頭氣笑,可止不住地琢磨:“是啊,我他媽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可是……馬晉鵬,包括苗萍,他們根本沒有逼我們,我們就把衣服脫了,這算是強迫嗎?”
“薛業,你彆犯糊塗。”祝傑晃了晃他,薛業和任英博都有負罪感,“你們是受害者,懂麼?”
“懂,可是他們根本沒逼我們,我們為什麼就……那麼聽話?”薛業把額頭抵在傑哥的胸,來回蹭他,“還是說,我們做錯了什麼事,讓馬晉鵬誤以為我們就是那種隨便脫衣服的人?”
“薛業你丫是傻逼麼?”砰一下,祝傑把薛業的額頭彈響了。
“我是,你說我是我就是。”薛業繼續蹭,“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我們,為什麼任英博的爸媽會不信。”
祝傑捏著他的下巴尖,更使勁地晃了晃:“你們什麼問題都沒有。是馬晉鵬和苗萍的錯,你和任英博,包括那些不敢站出來的人,都是受害者。懂麼?受害者!你再犯傻逼我揍死你。”
薛業不太確定地點點頭:“受害者,我們是受害者。”
“沒人能指責你們,包括任英博的父母。”祝傑再一次強調,生怕薛業一根筋的腦袋想不透。
馬晉鵬和苗萍,確實沒有逼迫他們脫下一件衣服。無緣無故的體罰、引誘式的威脅、封閉的環境……都是幫凶。他相信受害者不止這兩個,但正是少年運動員對教練的恐懼和無能為力,助長了禽獸的溫床。
這些人把未成年的運動員當成了資源,從精神到身體全麵控製,把這當成一種權力。這就是他們的權力,他們上癮。
女排、體操、羽毛球、足球、花滑……辱罵、毆打、性侵,各種各樣有關性的暴力,各個國家都有。祝傑看過許多新聞,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珍視的人身上。可那些教練呢?最多是停職、開除、繼續調查,更多的是不了了之。
隻有女運動員會吃虧麼?不是,男生照樣沒逃過去。甚至更嚴重,因為性彆讓他們更不敢說,難以啟齒。
可是沒有證據。祝傑抓緊了薛業的頭發,沒有直接的證據,最多把馬晉鵬和苗萍告到開除。
“傑哥,疼。”薛業仰著臉。
“沒事了。”祝傑慢慢地鬆開,像一座孤立的島嶼和薛業擁抱,“沒事了。”
讓薛業脫掉最後一件衣服的,不是馬晉鵬和苗萍個人,而是運動員在教練麵前手無寸鐵的體製。
“嗯。”薛業感覺到了無助,但他不怕了。傑哥說沒事,就是沒事了。
一周之後,薛業正在操場上熱身,看到傑哥和張蓉一起走過來。
“他怎麼來了?”祝傑和張蓉同時看向了沙坑,兩人都是雙手插兜。
任英博呆呆地看著助跑道。
“我倆隨便聊幾句。”薛業接過水,“請願書有進展了嗎?”
“有,所有資料上交再加上我爺爺的關係,今天馬晉鵬和苗萍被停職審查。”祝傑仍舊對任英博保持警惕。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親眼看到姓馬的,怕自己一旦看見了就忍不住想要動手。
動手是遲早的,當務之急是翻案。
張蓉充分理解小傑的難處,沒有證據,性侵害本來就很難界定。“你彆急,律師的意思是咱們先走一步,再看一步,你和任英博的事……”
“我去接個電話。”祝傑拿出手機,剛好任英博看向這邊,他趕緊在薛業劉海上撩了一把。
動作很親密。
薛業快快地跑回沙坑解釋:“你彆告訴彆人啊,其實我倆是……”
“你倆是一對?”任英博早想問了,“真有你的,體育圈對這種事最排斥。”
“不怪傑哥,我先喜歡的,我把傑哥給掰彎了。”薛業繼續剛才的話題,“怎麼樣,想不想練?”
任英博搖頭:“不練了,我已經好幾年不跳了。你練吧,我看著。”
“我也三年沒練,包裡還有一雙跳遠鞋,不知道你能不能穿。”薛業小心地彎下腰,“你試試,我腰上還有傷,比你條件差。”
“彆逗了,羅老的徒弟能差?”任英博說不跳,可換鞋的速度不是這麼說的。他走到起跑標致線,猝不及防地蹲了下去。
他在摸起跑線。薛業和他站成同排:“上次你問我的那個問題,傑哥告訴我了。他說不是我們的錯。”
“他說你就信?”任英博站起來。
“信啊,他說什麼我都信。”薛業望向了終點,沙坑,“你丫敢不敢跳?”
“跳不過我你可彆哭。”任英博活動著腳腕。專業的跳遠鞋,不是自己的鞋碼,彆來無恙。
祝傑捏緊了手機:“你剛才……說什麼?”
電話裡是一個年輕的男聲,猶豫著:“馬晉鵬今天停職審查,是不是你乾的?”
“是。”祝傑往沙坑那邊瞧。沒有證據可是自己堅持請願,因為他相信還有受害者,隻是看不到希望所以不願意配合。隻要給他們一點希望,一點希望,總有人不願意忍氣吞聲過一輩子。
他賭贏了。
“我爸媽說不告了,說你們也告不動,所以沒在家屬代表的請願書上簽字。”男聲還是猶豫,“我……我可能是馬晉鵬的第一個下手對象,我……我有證據,你真能告動他嗎?”
證據,證據來了。祝傑吸了一口氣,沙坑上方,兩個三級跳選手同時騰空,步調一致宛如重影。
“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