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鏡破有片明(2 / 2)

腦海中的記憶仿佛在轟然作響,可她也想起了前世蘭奕歡剛剛去世時,自己所看看到的那具消瘦、蒼白的屍體,她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臉,感受到了冰冷的溫度。

這種冰冷好像從指尖一直傳導到了她的全身,帶來死灰般的絕望,可是再也不會有一隻小手伸過來,抓住她的手指了。

從確認了蘭奕歡才是她親生兒子的那一瞬間,她就意識到,她永遠不會再被緊握不放,也永遠聽不到那一聲“娘”了。

外麵的風一陣緊似一陣,吹得房中滅了兩支燈,整個空曠的宮殿顯得那樣黑暗,又那樣寒冷。

曾經無數個深夜裡,母子兩人靠在一起,蘭奕歡小小的身體依偎著她入睡,她以為,是自己大發善心,養活了這個小生命,如今卻感到,那種暖暖和和的感覺,再也找不見了。

郝嬤嬤知道她這位舊主子的脾氣,絕對算不上什麼善人,她說出這件事的時候,本來已經做好了被她打罵責罰,自己也拚命解釋求饒的準備。

可是戰戰兢兢地等了半天,齊貴妃卻隻是坐在地上流淚,一聲不吭,這好像還是郝嬤嬤頭一回看見她哭,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好像永遠也流不完似的。

她竟然這樣的在乎蘭奕歡。

郝嬤嬤愈發膽戰心驚,隻怕齊貴妃回過神來找她算賬,猶豫了一下,顫聲說道:“娘娘,您也彆太難過了,這事不怪您,也、也不怪奴婢,誰、誰也不想這樣,這都是齊大人吩咐的。”

齊貴妃終於有了點反應,木然問道:“為什麼?”

郝嬤嬤愣了愣,才明白她是問她大哥為什麼要這樣做:“奴婢不知道。齊大人當時隻是說,讓奴婢管好自己的嘴,不管在孩子身上看見什麼,都不許在您跟前嚼舌頭……”

是她的親人背棄了她,而她又傷害了她的親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一個無比可悲的蠢貨。

齊貴妃覺得胸口窒悶難言,她突然“啊——”地大叫了一聲,把郝嬤嬤嚇得一個激靈,打住了話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齊貴妃。

隻見她一聲又一聲的大叫著,撕心裂肺,宛若野獸痛苦的嘶嚎:

“啊——啊—

—”

淒厲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傳開,外麵的侍衛們紛紛闖入,見狀以為齊貴妃突然發了狂,都嚇得不輕。

宮女們連忙一邊叫人去傳太醫,一邊將主子攙扶起來,勸說著她往裡走。

齊貴妃卻突然間放聲大哭,那麼傷心,那麼痛苦。

*

她並不知道,此時此刻,正有個人站在臨華宮外的一片樹影之間,同樣悲傷的凝視著這個方向。

那個人正是阿雅思。

在齊貴妃離開之後,他怔了一會,草草跟又驚又疑,想要拉住他詢問的孟恩和林罕交代了一句“回來再說”,便追了出去。

他有著侍衛的腰牌,進宮並不算難,但其實在知道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他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是會追著這個年少時曾經追逐過那麼多回的女人,進入這座皇宮。

還會站在那座熟悉的宮殿外麵,像以前無數個深夜所做的那樣,試圖傾聽裡麵傳出來的聲音。

他聽著齊貴妃嚎啕大哭,聽著侍衛們驚慌地闖進去,聽著宮女們勸說的聲音。

他的心中像是一團熊熊的火焰,反複炙烤著,好像要把皮膚都一寸寸烤的裂開了。

他知道,他與齊貴妃的性格,和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從來都不一致,但兩人聚少離多的相處淡化了這份不和諧,而讓愛意更加凸顯。

當發現齊貴妃那樣對待蘭奕歡的時候,他震驚、心痛、失望,他想,是不是那時候的自己太過年輕,自以為是的愛,隻是幼稚天真的迷戀,僅此而已。

可這個時候,聽到齊貴妃痛苦的哭聲時,他也覺得那樣難過,他才明白,其實那份愛從未消失,自己的喜怒哀樂,還是會被這個女人所牽動。

可是……

可是這種愛的中間,又已經有了無法彌補,無法縫合的裂隙。

一切,再也回不到最初。

阿雅思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看見太醫來了,應該是給齊貴妃喂食了什麼鎮定催眠的藥物,裡麵漸漸地安靜下來,片刻之後,郝嬤嬤依舊被人綁著,悄悄抬出了臨華宮。

阿雅思暗暗看著郝嬤嬤的去向,記在心裡,這才離開。

他又去了一趟蘭奕歡那邊,假裝自己記錯了當值的時間,詢問蘭奕歡的情況。

聽到蘭奕歡已經休息了,晚膳有太子陪著,吃的很好,他想象著兒子熟睡的小臉,臉上才總算短暫地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笑,轉身走了。

*

發生了這麼多的事,蘭奕歡也覺得很不適應。

現在在外人看來,蘭奕臻還是剛剛遇刺,行動不便,需要臥床靜養的狀態,陪著蘭奕歡待了大半天之後,蘭奕歡實在不放心,就硬是讓他回東宮了。

他在床上睡了一覺,自己第二天早上醒來,睜眼之後突然覺得十分恍惚。

昨天發生了什麼來著?

昨天他一睜眼,就有人同他說,他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個人就是阿雅思。

這簡直太奇怪

了,這是真的嗎?

不會是他在做夢吧?

蘭奕歡突然一個軲轆翻身坐了起來,在他的寢殿中四下看了看,緊接著就發現,昨天阿雅思給他的那一排木頭福娃還從小到大,整整齊齊地擺在他的床頭。

蘭奕歡看了一會,伸出手來,輕輕地摸了摸其中一隻福娃的頭,然後在床頭上的小櫃裡翻了翻,找出了一個最大的娃娃。

這是他十八歲生日那天,阿雅思放在他的窗台上的。

當時,蘭奕歡和蘭奕臻在外麵的宅院裡住了一晚,蘭奕歡回來之後,就在窗台上發現了這個頂著一頭清晨的露水,卻還笑眯眯的胖娃娃。

他那天看見阿雅思做這個東西了,印象中還說是要送給他的孩子,蘭奕歡還以為對方特意給自己多做了一個,於是就撿回了房中,又從秦州一直帶到了京城。

原來,這不是順帶多做的,這從一開始就是隻給他一個人的。

蘭奕歡將最大的娃娃擺在了隊伍排頭,想了想,又覺得這樣太嚴肅了,改成將它們一起圍成了一個圈,中間放了幾l塊鬆子糖。

這樣看起來,好像就溫馨多了。

蘭奕歡端詳一下,覺得很滿意,把小熊拎起來,放在一圈娃娃旁邊坐好,說道:“你跟它們玩吧,我出去一趟。”

係統【滴】的響了一聲,像是在應和蘭奕歡的話。

蘭奕歡起身去換衣服,係統空間裡的小熊慢吞吞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胖娃娃們,想了一會,摸出個小本本,用胖爪抓起一支筆,開始打報告——

【服裝申請:

原因:配合王子需求,對“爸爸的禮物”進行照料。

申請經費:一萬熊幣。

購置服裝:“保姆熊”搭配服飾:頭巾一,圍裙一(帶兜),爪套一,皮鞋一。】

此時,蘭奕歡也已經換好了王子便服一,出了宮門。

蘭奕臻裝病之後,雖然私底下暗潮湧動,不過他們這邊明麵上倒是清淨了不少,蘭奕歡這邊沒有什麼安排,他隻是有些猶豫,又有些好奇。

昨天他太過激動了,後來才慢慢地意識到,如果阿雅思真是他父親的話,那麼孟恩、林罕,還有莎達麗,就都是他的親人了。

莎達麗竟然是他的妹妹。

他們以後是不是也得相認?他們能當好親戚嗎?

蘭奕歡以前不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時候當然也有親戚,但皇族的親兄弟尚且爭奪提防,其他的叔伯姑嫂也不過就是個見麵行禮的麵子情,皇子們大多都跟自己母族的親人走的更近,可齊家,也就不提了。

草原上那邊,好像又不太一樣。

蘭奕歡絲毫沒有頭緒自己要怎麼跟那些人相處,他好奇的想要看看,又徘徊著猶豫不前。

他心裡亂,也沒帶人,在街上這逛逛,那逛逛,瞧見那些暗中盯著他的探子都被甩開了,他也離驛館那邊越來越近。

可蘭奕歡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去看一看,他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接納他。

正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喊了句“哥哥”。

蘭奕歡沒抬頭,蹲在一個小攤前心不在焉地翻話本子,可是下一刻,他的袖子就被人給扯住了。

回頭一看,麵前竟是莎達麗因為奔跑而泛起潮紅的臉。

“你是我哥哥嗎?”

她直接地問,把蘭奕歡給問愣了。

畢竟莎達麗上輩子認識他的時候不會說人話,不會叫哥哥,隻能喊他“嗷嗷”。

回過神來,蘭奕歡連忙捂住莎達麗還要說話的嘴,把她拖到旁邊沒人的小巷子裡,才鬆開手,說道:“你嚇死我了,公主,你說什麼呢?”

莎達麗剛才已經聽見了父親和大伯的話,而且,還看到父親和大伯拉著一個自稱是他小叔的人抱頭痛哭,她沒進去,在旁邊悄悄聽了半天,才知道,原來蘭奕歡就是她那個一直找不到的堂兄。

莎達麗突然明白了什麼,立即找到一匹馬,出了驛館,往皇宮的方向趕過來。

上輩子,她一直傻乎乎的,好多事都不太明白,可是也記得蘭奕歡一直很寂寞,身邊常常隻有一個不會說話的她陪著。

回到達剌之後,她常常覺得有個人在到處找她,等她。

而如今,她明白了,是蘭奕歡一直在期待著一份溫暖,一個家。

她一刻也不想等了,她要帶她的哥哥回家去!

莎達麗才不管蘭奕歡裝傻的那一套,她忍住眼淚,咄咄逼人地說:“你彆不承認了,我都聽見你爹爹和我爹大伯他們說話了……我知道你是我哥哥……我、我也記得一些上輩子的事,我也一直在想你,找你!”

她飛快地低下頭,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充滿委屈地看著蘭奕歡,問道:“你不喜歡我們嗎?你乾什麼不認我啊!”

蘭奕歡臉上無所謂的笑容掛不住了,他看著莎達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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