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筠霧(2 / 2)

夜霧 殊娓 9901 字 4個月前

那該是對他多大的打擊......

夜裡寂靜,隻有楊姨啜泣著,在慢慢訴說。

那段時光是不願被提及的,以為他們當時太痛了,痛不欲生,到現在傷口仍未愈合。

楊姨說,那段時間所有人都難以振作,孟政一器官衰竭,但他們也一直對他的病情抱有希望,花重金請來專家團隊。

但他還是離開了,那年他20歲。

“政一有個女朋友,叫葉燁,她在得知政一的死訊後試圖割腕,後來搶救過來了。”

兩個家庭,三個歡歡樂樂的年輕人。

像入秋時的花朵,迅速枯萎,不再生機勃勃。

那陣子家裡很不好,死氣沉沉。

“太太每天都以淚洗麵,她是難以負荷那麼重的悲痛的,半個月瘦了20多斤,被宴禮和先生強迫著去看醫生,去打針吃藥,以此抑製心靈上的重創。”

“先生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宴禮媽媽去世時他已經開始長了白發,政一的離開,更是讓他痛苦,也是沒心情打理生意和產業,整天抽煙。”

楊姨長長地歎了一聲:“但宴禮很堅強,他一直沒哭,他強撐著支撐起家裡各種大大小小的決定......”

他決定放棄畫畫,決定接手家裡的一些生意。

也決定離開家庭放逐自己,免得家裡人看到他,觸景生情。

“後來我和宴禮一起回國,到了青漓。那陣子他總往帝都跑,我以為他是在忙著打理生意忙。後來我打掃衛生時發現了醫院的診斷記錄,才知道,他是一個人在看心理醫生......”

24歲的孟宴禮沒有放棄自己。

他在自救。

勸人時都說,人死不能複生,想開點。

怎麼想得開呢?那可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啊,是多年生活在一起的家人。

楊姨說了很多很多,那些字裡行間的悲傷,壓得黃櫨喘不過氣。

好像有一根鋼針,狠狠刺進她心裡,還尤嫌不足,攪動著。

“宴禮很久沒對人敞開過心扉了,黃櫨,這一點上委屈你了,希望你包容他一些。”

眼淚止不住地掉落,砸在拖鞋上、襪子上、地板上。

她想過孟宴禮眉心那道紋,一定是生活曾給過他不快樂。

可她沒想過,會是這麼沉重的不快樂。

孟宴禮的密碼總是“07210721”,如果限製六位,他就會用“721721”。

他偶然說起過,這個密碼他用了很久,是小時候他弟弟想到的,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生日。

孟宴禮和弟弟的感情那麼好。

他怎麼會不難過呢?

黃櫨查了機票,但到青漓近幾天都沒有航班信息。

已經快要夜裡1點鐘,黃櫨用手機地圖把目的地定在青漓孟宴禮的彆墅,然後深深吸氣,拿起車鑰匙,穿上羽絨服,直衝下樓。

她要去找孟宴禮。

她要去陪他。

雖然有些遲了些,她沒能在多年前認識他。

可她不能讓他一個人過完這個新年,他不該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青漓那棟空曠的彆墅。

難怪暑假裡,哪怕她和孟宴禮沒那麼熟悉的時候,她在“覺靈寺”許願,會下意識希望他“希望孟宴禮生日快樂,每天快樂,快樂一輩子”。

也許那時候,她已經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情況下,潛意識裡意識到,他並不是真正的快樂。

時隔多年,車禍現場的畫麵一幀幀閃過。

黃櫨坐在駕駛位上,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勒令自己不許分神。

她抹掉眼淚,告誡自己:

黃櫨,不要哭,不要走神。

你要好好開車,要安全抵達青漓。

車子穿過深夜寂靜的帝都市街道,駛入高速,按照導航一路向青漓方向。

她從來沒開過這麼遠的路,神經緊繃著,想要不停歇地直接開到青漓去。

可還是沒忍住,開了4個多小時候後,她終於在高速服務區的停車場裡,嚎啕大哭了一場。

真的是好心疼啊。

過去猜想過,孟宴禮是怎麼從照片裡那些掛著淡淡微笑的、沉迷於各種愛好的男孩子,成長成現在這樣沉穩可靠又細致的男人的。

徐子漾輕描淡寫說,是因為情感問題。

她沒想到是這樣嚴重的情感問題。

仔細想想,4歲時,孟宴禮不肯接受新媽媽的那次鬨脾氣,會不會是他唯一的一次情緒宣泄?

又想起楊姨打碎玻璃藝術品那次,孟宴禮說那是他從外麵小店淘回來的,隻花了200塊。

他永遠是那麼不動聲色、永遠是那麼可靠。

可他獨自一個人往返帝都,在去看心理醫生的路上,他都想過些什麼呢?

他對生活失望過嗎?他感到無力過嗎?

黃櫨給自己定了個鬨鐘,哭了15分鐘。

鬨鐘一響,她咬牙擦乾眼淚,堅定地發動車子,重新上路。

臨近早晨6點時,天色開始朦朦朧朧地轉亮,不久後,初生的太陽從地平線緩緩滑出,露出溫柔的光。

快要8點時,天色已經大亮,黃櫨駛入青漓範圍內,闖入薄霧中,沿海高速上,隱約聽到海鳥啼鳴。

黃櫨用她所能駕馭的最快車速,奔赴小鎮。

車子開過她熟悉的街道,路過那家她住過的日租公寓,隱約在霧色裡,看見孟宴禮家的彆墅。

“孟宴禮,我來了。”

車子停在庭院門口,也或許有些心有靈犀,黃櫨的導航剛提示過“您已到達目的地”,屏幕上就彈出了孟宴禮打來電話的提示。

黃櫨拿起手機時,透過車窗,她看見孟宴禮家的門打開,他一手舉著手機,貼在耳邊,邁進霧色裡。

做畢業設計的那本筆記第一頁,黃櫨曾因為惦記著青漓小城閒適安逸的生活,迫不及待地記錄了一種叫做“筠霧”的傳統顏色。

那時候她覺得,霧色是潮濕的、輕盈的,像孟宴禮一樣令她安心的。

可她現在,隻覺得那些霧靄縈繞在孟宴禮身邊,卻不能像一層保護色,保護到他任何一點難過。

黃櫨沒接電話,在孟宴禮抬眸前,她迫不及待地衝下車。

一夜未眠的緊張駕駛後,腳落在地上,有些不聽使喚。

但她還是奮力跑過去,在孟宴禮抬眼間的驚詫目光裡,緊緊擁住他:“孟宴禮,我來陪你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