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麵上擺放著一摞宣紙,一方最常見的青石硯台,硯台中有磨好的深色墨水,簡單樸實。
本應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雜物的。
可如今…桌上卻多了一隻與這些東西十分格格不入的油膩豬頭。
他緊閉雙眼,微微抬頭,乾淨的麵容上帶著些許茫然與無措。
他雖保持著落筆的動作,但手中的木杆毛筆卻是在那顆重物豬頭咂下的瞬間,已然斷成了兩截。
豬頭斷口處仿佛有流不完的猩紅液體,一看就是剛宰沒多久的新鮮肥豬。
如今歪著腦袋躺在這藤桌之上滲著如湯水打潑量的鮮血,將桌上那一摞鮮血染紅了大半。
倒也難怪老人會說今日這家書是寫不成了,因為若是寄出這張血淋淋的家書出去。
她那在戰場上死戰的兒子看到這般家書,還不得擔心得七上八下,哪還有心情去打仗。
陵天蘇道:“我覺得你還有一個人需要道歉。”
雲長空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暗道自己買的這豬頭可真會壞事。
“那……那個,這位葉先生是吧?實在是不好意思,那個純屬意外,我絕非是來找茬的,呃……”
說道後來,雲長空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心虛。
因為他發現,在他說話之時,眼前這位儒雅青年依舊是一副雙眸緊閉的模樣。
一般來說,這樣一個渾身散發著樸實謙遜氣質的男子,應該不會在與人交談之時做出一直閉眼這般無禮的行徑來。
如此,那便是隻有一個可能性了。
這個可能性讓雲長空心中升起一絲佩服之意。
他身患殘疾,卻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悲戚情緒,甚至連一絲負麵情緒都不曾感受到。
他有著以樂觀積極態度來麵對苦寒的生活,即便有眼盲之疾,卻也能夠在這繁華都城有著一足之地,實屬不易。
青年書生灑脫的笑了笑,十分禮貌的站起身來。
估計是覺得人家站著與他說話他卻坐著有些不妥。
尋聲朝著雲長空方向行禮作揖道:“無妨,兄台不必介懷,劉婆婆不必擔憂,今日在下歸家後便去尋一張乾淨的宣紙為你寫好家書再給你送去便是,反正劉婆婆的家與在下的居所相差不遠。”
站起來後,雲長空更加愧疚了,因為這青年盲眼書生的胸口衣襟之上,竟染上了一團極為明顯的豬血。
豬血混雜著先前被他所救孩童仍在他身上的泥土,說不出的狼狽難看。
劉婆婆顯然與這位先生十分熟絡,也沒拒絕,麵上堆滿誠切的的笑容,就連臉上皺紋夾縫中都充滿了和藹的笑意。
她連連點頭道:“曖,要得要得,到時你可莫急著走了,婆婆家中的那頭懶驢終於勤快了一會,磨了一些新鮮的豆腐,到時婆婆給你做小蔥拌豆腐。
況且你那身衣裳也臟了,眼睛不便,家裡也沒個女人照應,回去換身乾淨衣裳,這舊衣裳婆婆就幫你給洗了。”
青衣書生笑容和煦:“如此甚好。”
雖說兩人都是極為好說話的,但雲長空心中始終有些過意不去,總想著要該補償一下才好。
撓了撓頭道:“要不這樣吧,今日之事我也有錯,不如這婆婆寫家書的錢算我的可好。”
此話一出,卻是引來青衣書生的微愣神情。
身後的婆婆亦是輕笑出聲,又怕自己缺了的兩顆門牙惹了笑話,她捂著嘴笑了起來。
雲長空奇怪的看著老人家。
陵天蘇卻是一臉平靜的看著那位青衣書生,眼中浮現出一抹敬意。
果然,那老婆婆是這樣說的:“婆婆謝謝你這後生的好意,但其實真的不必,葉先生人很好,他為我們這些目不識丁的大眾群體寫家書,都是不收銀子的,即便是我們有心給,先生也不收的。”
聽聞此言,雲長空看向那青年書生的眼神不由也變得跟陵天蘇一樣,肅然起敬。
這青年書生與方才那位在鐵匠鋪裡的少年書生一樣貧寒,一樣普通。
若是兩者相之比較的話,這年長一些的書生條件更為惡劣一些,但他們的生活態度卻是截然相反。
他目不能視,卻依舊幫助這些目不識丁的老年人以及婦人,且不借以營生。
雲長空自問他做不到這點。
雲長空想了想,道:“我身上有些銀兩,先生高風亮節,收與不收是先生的事,但是今日之確實是我的不對,就當是我的一點歉意可好?況且豬頭的血還壞了你這麼一疊好紙張。”
青年書生笑了笑,挽起袖子也不嫌臟,摸索著就將那顆碩大的豬頭端起,準備還給雲長空,絲毫不覺得這物臟俗不符合他的身份。
“我不過也隻是個普通人,何來高風亮節之說,隻是這銀兩就不必了,兄台不必掛心,我家中有一畝良田,溫飽自足,至於寫信的紙張亦是書院免費配發的,不值錢。”
雲長空趕緊接過這豬頭,哪裡敢讓著淌著血的汙穢東西臟了他讀書人的手,正欲接著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