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分明高高在上,卻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朝他拉扯而來。
他後背起了一層薄汗,怒道:“你當真想死不成?!”
那名女子捂著臉頰,嗬嗬一笑,疼得麵色發白,脖頸間布滿汗水,可是她眼中的光越來越亮,仿佛有一團火焰再燒:“皇子殿下,彆這麼急著弄痛人家嘛,聽人家把心裡羞人的話說話啊。”
她疼得跌跌撞撞,嘴唇都在發抖,可是,看著長街官道上,前後依疊的屍體,還有那個柔軟前行的背影,在堅硬的心,也忍不住心頭澀然一酸。
忍痛的聲音在風中顫抖,她在步入死亡,可她仍然在笑,那張換來恩客男人臨幸再被無情拋棄的笑容,那張換來恩客妻子鄙夷憎恨的笑容,血跡斑駁之下,仿佛有著什麼曾經丟失遺棄的東西,在一點點的拾回來。
她開心極了:“城南花開,我們想同那殿下一起賞花,殿下賞花,我們賞殿下,然後想辦法偷了殿下的一次歡愉,換一場大被同眠,光是想想都開心極了。”
分明說著不堪入目的風流之言,可是她眼底透著隱隱的悲傷黯然,她捂著臉頰,低著頭,就像是一個小女孩兒受了委屈,難過傷心:“可是,在天下所有人的眼中,戲子無情卑賤,配不上清白人家文人墨客的青梅煮酒筆墨丹青,我不知道我們所傾慕的那位殿下是否也是持有這般想法。”
她淒然一笑:“可我們也有自知之明,我們也是人,人是有尊嚴的,自然也清楚,像殿下那樣的好男人,是不會願意睡在戲子榻上的。所以我便想著,今日走上這麼一遭,他或許有朝一日,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秦浩以輕嘲的目光壓下眼底的不安,冷冷一笑,道:“古人雲,戲子誤國,果然沒錯!迷戀妖魔,不可救藥!”
女子搖首一笑,無不認真地道:“世子不是妖魔,妖魔,住在你的心中。”
她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看著這一群黑壓壓跪倒一片的人:“戲子誤國?我不過是在樓中彈彈琴,唱唱曲兒,怎麼就成了這誤國的妖女?好大的一個帽子就扣上來了?你們這般跪著,求著,如此大晉,早已名存實亡,可需我這一名小小女子來誤。”
她鬆開臉上的傷口,癲狂大笑,以血淋淋的手指指著道路上的屍體:“你們肯定在心中偷偷嘲笑他們愚笨,憨傻,自取滅亡吧?”
嗤,一聲切割輕響,女子纖細的手臂被橫切而出。
這一次,出手的卻不是秦浩,而是人群之中一名錦衣華服的少年郎,他腰間寶劍已經出鞘在手,一雙如鷹眼般鋒利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手中寶劍劍鋒仍滴著鮮血,他看著痛哭慘叫的女子,冷聲道:“賤人也敢妄
論國事!”
女子認出了那名少年,名門清流士族子弟,在學府進修,少年成名,有著蘭佩君子之名,更可笑的是,他曾為她恩客之一。
昔日,榻上百般情話撩人。
今夕,他一劍斬下她手臂。
他曾說要為她贖身,帶她離開,君子不畏流言,願意娶她這樣一名風塵女子為妻。
可她知道,不論她懷著多少真摯的柔情,抱著怎樣憧憬的奢望,換來的,隻是男人們永無止境的濫情與無情。
他執劍,為‘忠’。
她斷臂,為‘奸’。
就是這麼的涇渭分明,清墨可辨。
女子死死咬牙,斷臂的強烈痛苦並非她這一介凡人所能忍受抵擋的,是血的眩暈感朝她大腦侵蝕而來,她咬著唇,倔強地說出了曾讀過書的姐妹叫她的一句話:
“寧可濕衣,不可亂步。”
那名少年冷笑:“你的衣服跟你的人一樣臟,濕了也就濕了吧。”
秦浩眼中終於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他權杖之中生神意,念由心生,一道金光掠出,刺入那少年的神魂海洋之中,於是,他感應到了一座屬於自己的星位。
那是天王星位。
少年大喜過望,趕緊五體投地,親吻著秦浩身前的那片大地,獻上自己的信仰與忠誠。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心中的惻隱,還有酸澀頓時被推翻,剩下來的,隻有貪婪,與殺機。
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名女子,仿佛看到了登上榮耀的階梯,道路下的白骨,過河的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