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擲地有聲:“可以。”
“那麼,你讓他自己,站到我的麵前來。像當年那樣,伴我左右,莫說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我都等得。”
溪水幻影之中,紅色的錦鯉停止了擺尾,她幻化成紅衣少女的目光。
一雙緋色的眼沉凝地盯著岐山君,那素來沒心沒肺的小臉上,竟是難得多出了幾分冰冷的味道。
她直視著這名人間的君王,道:“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岐山君。”
岐山君注視著少女,眼底逐漸沒有了耐心:“我知曉,他不敢出現在我的麵前。”
“不敢?”少女笑出聲來,眼底怒意漸起:“岐山君,當初究竟是誰將他往外推的,如今你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
岐山君不再與她分辨,她抬起手掌,揮亂水波,少女的身影在水麵中逐漸扭曲模糊。
她在水波之中怒吼:“岐山君,若你今日執意渡劫,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自己的抉擇,不論是碩果還是苦果,她自己咽下,何來後悔。
少女自知無力阻攔,隻能夠在水麵之中哭泣大喊:“岐山君,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生生世世,我都會恨著你!”
“隨你的便。”
在這世上,尊敬她,愛戴她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偶爾有這麼個人,恨著她。
也挺好。
金色的天光破開雲層,光照在她蒼白而冰冷,卻異常堅決的容顏間,她毫不猶豫的抽出腰間君羨。
十萬雷霆閃電在蒼穹之上霹靂閃爍。
十方山鬼起然而起,天有雷劫,地有鬼神。
一人以凡軀渡劫本是逆天之舉,如今以人間君王之身,攜百萬之眾,共同飛升證道,更是有違天道。
人們在紅塵中歡愉,縱然天穹震怒,雷霆萬鈞,仿佛隨時讓這個人間天崩地裂。
劫難來得如此暴戾,宛若末日降臨。
可人們絲毫不擔心,因為在他們的心中,那位大人無所不能,必然能夠帶領他們前行到永生的領域之中,見證奇跡與未來。
天地劫火起,十方閃電霹靂群山之巔,有一人一劍,撐開了這一片天地。
人們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斷,仿佛永遠不知疲憊一般。
他們依然生活在這片大陸之中照常的過好每一日,他們成神所受的劫難與刑罰,皆由他們的君主,那位偉大的帝王,為他們儘數抗下。
整整十日過去,天光仿佛滲透出了一抹淒麗的血色。
岐山君立在天道之下,山巔之上,手中的君羨劍已經斑駁破碎,龜裂的劍身之上有著雷絲繚繞。
她半邊身子像是淋了一場血雨,濕漉漉,鮮紅鮮紅的。
這一刻,人們仿佛感知到了什麼,整個人間,極為默契的陷入了一瞬的安靜,死一樣的安靜。
群山之巔,雲儘天出,一尊巨大浩瀚而古老的荒碑,屹然聳立,隻破雲霄之下,斜斜立入人間來。
荒碑極廣,極大,占地麵積足足有一州之廣。
碑麵之上,有著神符無數,星痕無數,有一凡人,誠惶誠恐地登上那座古老的荒碑。
碑麵之上,驟然亮出一個屬於他的神紋。
人間,再度沸騰起來,人們如瘋蟻一般,擁擠著,勢若瘋狂地密密麻麻朝著荒碑爬去,唯恐自己慢了彆人半分,瘋湧如野獸出巢掠食一般。
光是短短時間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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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踐踏死了多少老人幼 童,畫麵一度失控淩亂。
山巔之上,傳來一聲淡淡冷哼。
那些瘋狂的、如魔的、失控的人類頓時僵立在了原地,很快便聽到他們共同的、偉大的君王聲音傳遍天下:
“朕召得來封神荒碑,自然也封印得回去,如若你們再以如此醜陋姿態現於朕前,朕不介意就此將你們葬送在這人間九州之中!”
無人再敢造次,人們自荒碑上踢下那些老人孩童的屍體,麵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井然有序的開始登天。
反正,天在那裡,隻要他們的君王不惱,成神之路又跑不了。
他們因岐山君的強大而有了今日之榮耀。
而岐山君也是因為他們的信仰之力而變得像今日這般強大。
兩者之間,相依相輔,他們可不認為,岐山君隻身一人飛升成神,能在那渺渺浩瀚的荒界之中闖出怎樣的豐功偉績來。
他們需要岐山君。
岐山君也需要自己的子民信仰。
所以,不必心急。
他們供奉出來的君王,不會失信於他們。
山風掀起她染血的帝袍,黑發間不知何時沾濡了幾片雪花。
她漆黑的瞳孔裡倒映出了千片萬片的白色雪花。
又落雪了。
她的目光投放得極遠,落在那蒼茫人間,芸芸眾生。
可始終,沒能找到她要找的那個身影。
山崖之上的風雪寒雨帶著久遠的歲月蒼涼,卻澆不滅她心頭的火燙。
視野變幻,神念交錯。
她繼續極目瞭望,目光沒有錯過一個人,在人海茫茫之中,尋找著。
扶搖十萬裡,登神之旅需要整整三個月才能徹底完成。
可是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
年後,那便意味著他二十六歲的生辰將至。
岐山君眼底的不耐與戾氣越來越重,她的視野跨過泥沼,穿過草木,甚至能夠看破世間的任何虛妄,仍是沒有找到。
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決絕的情緒,握劍的手極度不穩,決絕到甚至有一種將那些不是他的身影全部燒光。
“唔……”眼瞳驟然戰栗!
手中劍咣當墜地,她身體不穩,單膝跪地,左手驟然捂住劇顫失控的左瞳,她疼得頭顱仿佛要炸開。
掌心裡一陣粘膩的溫 濕感,她嗅到了新鮮的鮮血味道。
右瞳茫然地動了動,她放下掩住左瞳的手掌,攤開掌心一看,滿掌的鮮血。
猩紅的血液之中摻夾著一縷紫極的魔意。
她漆黑的左瞳,赫然已經魔化成了一片幽紫之意,瞳內蘊著神征召引。
心魔劫,開始反噬了!
“不……”一聲不甘的低吟聲幾乎從她的牙縫裡擠了出來:“我不會失敗!”
可事實上,卻是因為她的心魔劫開始反噬,那座貫穿天地的荒碑開始不穩晃動,連同著十萬大山也跟著顫抖起來,四方海域之中的海水化作奔騰的海嘯,衝垮吞噬著無數人間領土。
真正的劫難……
開始了!
“怎麼回事!為何著荒碑如此不穩!”
“該死!從未說過,登神之路如此艱難啊!”
“神靈啊,這是神靈給凡人們降下的考驗嗎?”
人們開始恐慌,井然有序的隊伍瞬間躁動,甚至有人跌倒,險些從高空之上墜入人間,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那些險象環生的人們,口中唾罵之言幾乎都快要噴出嘴邊,好在及時收住,明白那位大人絕不是他們能夠肆意辱罵的對象。
有時候,秩序這種東西,在死亡的恐懼麵前,真的不值一提。
人們在即將到達成功巔峰的時候,最是害怕變故與失敗。
所以他們開始推開前方的礙事者,瘋魔一般的拚命往前衝,踏著同袍的身體,踩著同伴的頭顱,不顧一切地朝著天空奔跑。
人間。
亂了。
紫極的魔意在她左瞳擴散成災,甚至隱隱開始同化右瞳,眼角淌下猩紅的血痕,將岐山君那張麵容襯得愈發淒麗蒼白。
她死死咬牙,去拾地上的君羨:“不,我不會失敗,也不能失敗。”
八年前的十萬英靈,如詛咒一般的耳語,日日夜夜,從未有過停歇的在她耳旁盤旋回蕩,她這八年來,無時無刻不是被當年那場絕境天坑的一切所束縛著。
有些人死了,卻還能夠在人間遊蕩。
有的人活著,卻成了一座鐫刻十萬英靈亡魂名字的墓碑。
八年前,火光中,兄長那張染血的臉,在對他說出最後一句話來的時候,便注定了她今日的渡劫之厄難。
必須是今日!
哪怕失敗,也必須成功的今日!
混亂的意識讓她指尖劇烈顫抖,好不容易,她握住了君羨,劍身上的符文初燃出一縷劍火,宛若破暗的光芒。
胸口卻是忽然傳來一陣涼意。
冰冷,死亡……的涼意。
岐山君怔在了原地,低頭看去,一柄墨色的劍鋒在她身上穿膛而過,鮮血滴答,濺落在了地麵上。
黑色的山石地麵,宛若生出一朵朵鮮紅的花。
生機在飛速被掠奪。
岐山君眼眸先是大睜,隨即驟然一眯,如此突如其來足以令人絕望的變故,卻是逼出了她體內的凶性,竟是將左瞳的魔劫都壓製住了。
她出手如電,死死握住劍鋒,手臂用力,十分殘忍地讓劍鋒在自己的體內斷裂成兩半,鋒利的斷口將她骨骼內臟切裂重創,唇角溢血,胸口傷口驟然撕裂。
甚至來不及去適應這份劇痛,她抽出斷鋒,反手揮去,直聽得哢嚓一聲,木頭麵具脆裂的聲音。
她捂著胸口的劍傷,單手一拍大地!
君羨劍凜然而起,十方陣位起劍兮,簡單一拍,卻是瞬間設下九十道絕殺劍陣,以君羨劍為陣眼。
夜風瞬間狂暴如龍,繞著山崖發出恐怖磅礴的劍鳴。
劍鳴之聲如海,霸道的劍海之勢不過眨眼間形成,染血的帝袍在空中輕舞,她單手撐在地麵上,雙腿微微發力,半蹲在地上的身體靈活地在地麵劃出一個弧度,人也隨之轉動半圈,不再是以背對著敵人。
如潮海的劍氣在空氣中虛化,然後瞬間將襲擊者圍殺而去。
電光火石之間,她緩緩仰起那張冰冷絕殺的容顏來。
而襲擊著,卻是帶著輕鬆微嘲的笑音說道:“岐山君,多年未見,就是這麼招呼老朋友的。”
圍殺而去的劍意驟然一散。
是的。
是散,而非停滯。
散得徹底,散得毫無防備,散得瘋狂決絕!
她不禁睜大眼睛,一紫一黑的眼瞳之中最後得見的,光明下的那張臉,半張麵具滑落,是一張染血卻英俊的臉。
那是屬於齊煜的臉。
可是,她隻來得及在模糊與清晰之間的視線裡恍惚一眼,便看到他揚起了手中的殘刃。
揮下。
劍鋒割裂開她的眼球,雙眸綻出血色的光。
這一下,她並未感覺到有多疼。
隻有冷。
仿佛血液被凍結,流出來的鮮血都是冷的,蜿蜒在臉頰上,如冰川淌出的河水一般。
緊接著,她的頭發被一把大力直接抓起,曾經溫柔的、低緩的嗓音此刻聽起來無比扭曲,怨憎,他說:“岐山君,成神多沒意思,跟我一起……成魔吧?”
隨著這句宛若刻印在靈魂裡的灰色詛咒一般的話音落定,天空轟隆一聲。
仿佛有著什麼東西被折斷了!
那是荒古至碑,眾生尚未來得及全部爬上那荒碑,有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沒有絲毫征兆地出現在了荒碑之上,他立於荒界與人間的交界處,手臂抬起,萬千雲氣化作墨一般的色澤,凝結成一柄橫貫人間的巨大魔刀。
在人們驚恐的目光裡,魔刀劈下,將巨大神聖的荒碑一分為二,然後他立在斷口出,足下狠狠一踏。
赫然!
在荒碑底端的大地之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之中有著幽冥旋渦在緩緩旋轉,大批的人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肉身連同著靈魂,一同被那旋渦汲吸進去。
人們開始逃竄。
不再敢貪圖天道的誘惑,那些推開同伴踩著同袍不斷往上爬的人,現在從荒碑之上毫不留戀的躍下,哭爹喊娘地試圖逃走。
可那荒碑仿佛帶著無窮的吸力,那些離開的、逃走的人們在一陣颶風亂絞之下,化作一片血霧,唯有無形的靈魂,被納入荒碑之中。
轟隆隆!
荒碑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帶著人間的眾生,一起一寸寸的往那幽深的旋渦之中沉下。
“為什麼……會是你……”岐山君如同靈魂被抽走了一般,喃喃問著。
眼前見不到任何事物與光明,隻有一片黑暗。
她聽到眼前的人發出笑聲:“也許,這就是宿命。”
“岐山君,你說的不對,你是一個凡人,凡人,那就該得認命,你不是不會失敗,隻是……是我讓你直到現在,才開始失敗而已。”
“你的夢想,由我,來粉碎。”他似陶醉的低吟了一聲,拽緊她頭發的手都似乎因為興奮而隱隱顫抖:“真無法想象,在你死去的那個瞬間,流下的眼淚將會有多麼的甘甜美味,屆時,請務必讓我好好品嘗品嘗。”
她反複似乎隻會一句:“為什麼……會是你……”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是在這個時候?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很可惜,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了,岐山君。”
屬於她的世界,在毀滅……
紫薇帝星重塑,的確萬古不滅,不可為外力所催,縱然是神帝到此,也無法捏碎那一刻星辰。
紫微星不滅,她就不死。
更何況此刻,她已是神。
可是,她卻在引導眾生成神上,失敗了,更是使得荒碑被毀於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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