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狄府上,曾泰道:“案發地點是永昌縣通往東都的官道之上,兩名死者不僅頭顱被凶手割下,還失去了左臂。這實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狄仁傑道:“哦?還發現了什麼?”曾泰道:“在一名死者身上發現了身份文牒,死者叫江小郎,是河南縣江家莊人氏。”狄仁傑點了點頭:“我記得,河南縣是在垂拱四年,也就是六年前分為洛陽縣和永昌縣的吧?”曾泰點頭:“正是。大人說得一點不錯。”狄仁傑道:“那麼,這個江家莊到底是歸洛陽縣治下,還是歸你的永昌縣治下?”曾泰道:“恩師可能還不知道吧,去年十一月,洛陽縣和永昌縣合而為一,統稱永昌縣。”狄仁傑道:“哦?啊,我想起來了,當時我正任黜置使在劍南道巡查。如此說來,這個江家莊就在你的治下?”曾泰道:“正是。我已派縣尉前往江家莊調查。”狄仁傑點點頭:“還發現了什麼?”曾泰道:“哦,對了。在官道旁發現了死者生前乘坐的馬車,車廂內壁上用鮮血畫著一隻雄鷹。”狄仁傑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是說,‘滴血雄鷹’?”曾泰一驚,趕忙點頭:“是啊。怎麼,恩師您知道?”狄仁傑的目光轉向李元芳,李元芳深深吸了口氣。狄仁傑道:“益州、鄯州和蒲州,發生了重大凶案,死者多達七十餘人,在現場沒有彆的線索,隻有一隻用鮮血繪成的滴血雄鷹。想不到,凶案竟蔓延到了天子腳下的永昌縣!”曾泰嚇了一跳:“皇上現在東都,可境內卻出了這樣的惡性凶案,一旦上達天聽,學生實在是吃罪不起啊!這才想請恩師出麵勘查推斷,以期儘早結案。”狄仁傑歎道:“永昌縣雖然近在咫尺,可此刻我是以內史身份伴駕東都,又沒有使職差遣,循例是不能直接乾預外官之事的。再者,你的上官乃是洛州刺史,我就算是想要乾預,也隻能是向刺史詢問情況而已,絕不能躬親查案,否則,必受禦史彈劾。”一番話說得曾泰愁眉緊鎖,長籲短歎。李元芳道:“‘滴血雄鷹’一案本已牽涉劍南、河東、隴右三道,現在竟蔓延至天子腳下,又將河南道牽涉在內。一個凶案竟然牽扯了四道十州,二十多個縣,不能不令人稱奇呀!”說著,他的眼睛望向了狄仁傑。狄仁傑站起身來,緩緩地踱著,忽然,他停住腳步回身道:“也罷。我先以私人身份勘察現場,而後,再做區處!”曾泰大喜過望:“太好了!”李元芳笑道:“大人遇到奇案,便如老饕聞到了美味食物,那是絕不肯放棄的!”狄仁傑“撲哧”一笑:“知我者李元芳也。我們換上便服,立刻出發!”已是午牌時分,通往東都的官道已被永昌縣的衙役捕快和士兵完全封鎖。氣氛非常緊張。馬車車廂壁上繪著“滴血雄鷹”,暗紅的血色彌漫在整個圖案中,令人感到觸目驚心,毛骨悚然。狄仁傑四下觀察著,車廂裡乾乾淨淨,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他轉身鑽出車廂。車外的曾泰道:“恩師,發現了什麼?”狄仁傑搖搖頭道:“那個叫江小郎的死者屍體在哪裡?”曾泰趕忙道:“哦,我知道恩師斷案的習慣,因此命衙役嚴格保護現場,屍體現還在案發時的地方,未敢擅動。”狄仁傑點點頭:“好啊!走,去看看。”說著,三人來到了現場。李元芳望著官道上一排大如海碗的馬蹄印,他蹲下身,張開手掌放入蹄印中,那馬蹄印竟比手掌大出一倍還要多!李元芳一愣,輕聲嘟囔道:“不可能!天下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馬匹!”狄仁傑走到麥地裡那稻草人旁,靜靜地審視著黃衫青年的屍體。站在一旁的縣丞俯在曾泰耳旁低聲問道:“大人,這位老先生是誰呀?曾泰看了狄公一眼,輕聲道:“我請來的斷案大師。”縣丞一愣:“斷案大師?”曾泰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時,狄仁傑回過身來道:“曾泰。”曾泰趕忙上前。狄公問:“你說從死者身上搜出了身份文牒?”曾泰道:“正是。”狄仁傑道:“拿來給我看看。”曾泰趕忙衝身後的縣丞做了個手勢,縣丞將文牒呈上,狄公接了過來。文牒封皮上的字樣被雨水浸得模模糊糊,無法辨認。狄仁傑輕輕翻開文牒,隻見主頁上寫著幾行小字:“江小郎,隋大業七年生人,河南縣江家莊人氏。”狄仁傑驀地抬起頭,輕聲道:“隋大業七年生人……”他的目光轉向地上的無頭屍體,緩緩蹲下身,撩起死者的衣袖,伸手在死者的右臂上輕輕按了按,而後站起身來:“怪哉!”一旁的曾泰和縣丞對視了一眼道:“恩師,有什麼發現?”狄仁傑沉思著沒有回答,良久,他抬起頭來道:“怎麼,你們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曾泰一愣,望著身旁的縣丞,縣丞莫名其妙地搖搖頭。狄仁傑道:“依這份文牒所寫,這個江小郎是前隋大業七年生人,而今已是神龍二年,算起來此人應該已經一百多歲了!”一陣悶雷滾過天際,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曾泰和縣丞猛吃一驚,登時後退了一步:“什麼?”狄仁傑將文牒遞了過來:“你們仔細看看!”曾泰趕忙接過文牒,果然上麵寫著“隋大業七年生人”。曾泰倒抽了一口涼氣,抬起頭來,望著狄仁傑。狄仁傑道:“按本朝律法,年過九旬的長者就應該賜勳官、加俸祿了。難道縣中沒有備案?”曾泰看著縣丞。縣丞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道:“永昌縣治下共有六位九旬以上的老翁,都、都有記在冊呀,可,沒有一個叫江小郎的。”狄仁傑道:“你們再看看死者的屍身,皮膚光滑潤澤,富有彈性,這哪裡是百歲之人的皮膚!依我看,死者連四十歲也還不到。”曾泰和縣丞趕忙走到屍體身旁,撩開衣袖。果然,此人的皮膚光滑,肌肉結實,看樣子是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曾泰傻眼了,慢慢站起來:“難、難道,這文牒……”狄仁傑擺了擺手:“先不要妄下結論。走,到官道上看一看!”李元芳正站在官道旁,靜靜地思索著,神色非常緊張,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滾落下來。天際滾過一陣悶雷,李元芳猛地抬起頭來。狄仁傑走上官道,一雙鷹眼四下搜尋著:官道上的車轍;一排排馬蹄印……他循著車轍徐徐向前走著,不一會兒,車轍改變了方向,奔官道旁的麥地而去;麥地的田壟旁,泥土翻了起來,一行腳印向麥田深處延伸,遠處,就是那個護田的稻草人,也就是死者陳屍之處。狄仁傑的目光落在了腳印旁一排巨大的馬蹄印上,那蹄印的方向與腳印延伸的方向相同。狄仁傑靜靜地思索著。許久,他抬起頭來問曾泰道:“你是何時接到報案的?”曾泰道:“大約是辰牌時分。接到報案後,學生便派人將官道封鎖起來。”狄仁傑點點頭道:“案發時間是今日淩晨寅、卯兩個時辰之間。”曾泰道:“哦?何以如此肯定?”狄仁傑指著地上兩條清晰的車轍道:“你來看,這就是死者所乘雙輪馬車留下的車轍!”曾泰點點頭。狄仁傑道:“從目前路麵上的情況看來,以死者所乘馬車留下的痕跡最為清晰,這就證明從案發到報案,中間這段時間裡,沒有其他車輛經過。”曾泰問:“為什麼?”狄仁傑道:“如果案發後有其他車輛經過,那麼死者所乘馬車的車轍一定會被其他的車轍所覆蓋。而現在看來,恰恰相反,是死者馬車的車轍覆蓋了其他的車轍。”曾泰點頭。狄仁傑繼續道:“這樣我們就可以肯定,從案發到報案,這條路上除了死者的馬車,沒有其他車輛經過。那麼,這條官道直通東都,非常繁忙,什麼時間路上沒有車輛呢?”曾泰略一躊躇,道:“在東都的城門關閉後,路上就沒有車輛了。”狄仁傑道:“那麼,東都城門何時關閉?”曾泰道:“按常理說,東都城門在醜末關閉,辰時開啟。”狄仁傑點點頭:“那中間這兩個時辰不就是寅時和卯時嗎?”曾泰一拍腦門:“卑職愚鈍,恩師所言極是!”狄仁傑道:“因此,我們可以斷定案發時間就在這兩個時辰之間。曾泰連連點頭。但忽然,他又搖了搖頭:“不對……有一點說不通啊?”狄仁傑問:“什麼?”曾泰道:“既然城門已經關閉,那麼死者卻為何還要趕往東都?即使他趕到了,也無法叫開城門,這種行為恐怕有些不合情理吧?”狄仁傑淡然一笑,點點頭道:“問得好。依你之見呢?”曾泰沉思良久,搖了搖頭:“還請恩師開導。”狄仁傑道:“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死者有辦法叫開城門進入城中。”曾泰一愣:“這麼簡單?”狄仁傑道:“有時候,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往往是最簡單的。”說著,他對曾泰招了招手:“你來看看這三排馬蹄印。”
第九十七章曾泰求援(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