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靴女士決定接受這份手稿的瞬間,黎覺予連班都不想上了。
明明對方隻是拿著原稿回家,還需要和編輯們探討才能決定是否能刊登,但黎覺予還是很開心,甚至產生了種“這煩人的百貨店變成了舞台,而她就是女主角”的錯覺。
她往窗外望去,忽然在一片白色蝴蝶般飛舞的雪花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藏藍色和服係著黃背帶身影。
是黎母。
“母親,你怎麼來了?”
黎覺予冒著被經理發現的危險,離開工作崗位,將不知道凍了多久的黎母拉進百貨店內。
“我隻是有些擔心你。”
黎母不懂日語沒出過遠門,隻是因為擔心女兒工作環境,才鼓起勇氣一路問人,好不容易才從麵兒鎮走到三越百貨來。
想到上午的遭遇,黎母後怕地拍撫胸口,說:“還好途徑文京區的時候,遇到了個善良的學生,他帶著我一路坐電車來到此處。我本來想留他下來吃飯,可他說有約…”
“怎麼會跑到文京去了?”
黎覺予哭笑不得,從麵兒鎮到東京橋的路線中,可不會經過建有東京帝國大學的文京區。
正當此時,百貨商場的時鐘指向五點,發出代表“下班了”的歡快鐘聲。
黎覺予看著隔壁第一次到東京的黎母,頓時享樂心翻湧,興致勃勃地問:“母親,東京有一句老話,叫做‘今天帝劇,明天三越’。這話中的‘三越’指的就是這裡,三越百貨,你已經吃過無數次一樓的咖喱豬排飯了。”
想起那能救人命的豬排,黎母不好意思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既然你來了,不如我們一起去感受下帝劇好了。今天得到的小費應該能值得兩張門票。”
按理說,第一次來東京的人,應當要去參觀名勝古跡,才會符合遊客的身份。
但黎覺予受幻境影響頗深,自覺要往歌劇方向發展學習,再加上今天還遇到兩個少女歌劇社的高中生…種種因素的影響下,導致她對今晚帝國劇場要上演的歌劇,產生了莫大興趣。
現在才五點,冬日黃昏拉下日比穀河畔的帷幕,那白磚砌成的三層小樓反射出隱隱光虹。
這是位於丸之內區的帝國劇場,也是上流階層歡度夜晚時光的地方。
黎覺予來的時間正正好——從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帝國劇場不再上演歌舞伎等古典表演,而是改成了走紅女演員的歌劇。
也正是因為出演者在東京小有名氣,今晚座位一票難求。
兩人跟著洶湧人潮往劇院裡走。一路上,黎母走走停停,眼睛都快忙不過來了,感歎道:“太好看了,就像宮殿一樣。”
對於從未走出家門小腳女人來說,帝國劇場內部的仿歐式建築,裝飾著金光閃閃的廊下燈柱,長裙搖曳在走廊來回走動的貴婦觀眾…的確是她過去在家中從未見過的場麵。
也難怪她像初次來大都市的鄉下女人一樣,驚歎連連,全然沒有過去大家族貴女的感覺。
等兩人好不容易擠到門票對應的位置上,累極的黎母差點要直接坐上去,還好有黎覺予的及時提醒,才懂得將紅色折疊椅打開後入座,沒有當眾出糗。
黎母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還想說這劇院那麼大,怎麼椅子弄得那麼小,怪心慌意亂。”
“沒關係的,以後我們經常來看,還要花大價錢去前排看。”黎覺予隨意安慰了一句。
忽然燈光暗下。
黎覺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舞台裝置上。
隻見偌大的劇場空間,分為上下兩首——上首是井口般的狹小舞台,僅容女演員一人,站立高歌,下首是壁壘環繞的階梯觀眾席…整個布置如同眾星環月,觀眾的存在僅為了映襯這位女演員的獨自表演一樣。
身穿晚禮服的女演員拖著拖地長裙緩緩上台,燈光打在她身上,到處都亮晶晶的。
“好美。”黎覺予喃喃自語。
在一片轟鳴鼓掌聲中,她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身穿著同樣華貴的衣服,站在舞台上,迎接眾人的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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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個帝國劇場裡,大概在主舞台斜後方兩三排的位置,坐著幾個打扮精致,領口彆著帝大校徽的男孩,身量高挑但樣貌青澀。
很顯然,他們是從忙碌課業中抽出時間,齊聚帝國劇場悠閒度日的大一新生。
幾人相互間神情興奮,熱絡交談,隻有一個眼瞼仿佛塗了青色眉黛的英俊少年,正獨自蜷縮在座位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