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眼, 鈴木經理就失了神,嘴巴微張:“這是什麼鬼…”
在《費加羅的婚禮》中,由於場景設置在伯爵家中, 所以伯爵夫人這一角色,從頭到尾都穿著白色絲質睡袍, 不著任何妝容, 有種像是待病家中的感覺。
這種最樸素的裝扮,便意味著——如果黎覺予本人沒有出色的貴族姿態和表情,恐怕會難以駕馭這種可愛、賢德的角色。
對於鈴木這種門內漢來說, 伯爵夫人絕對是《費加羅的婚禮》中最難表演的角色, 曾經也有過不少天資過人的女演員妄圖染指,卻被演員自身各種各樣的小舉動, 毀了角色性格。
因為伯爵夫人她要永遠克製著情感, 連憤怒都極有分寸。
這完全違背了人性自然規則。
這也是為什麼, 從一開始起, 鈴木經理並不看好黎覺予飾演伯爵夫人這一角色,第一是黎覺予沒有深院生活的經驗,作不出貴族那虛偽的腔調;第二是學生演技浮誇,總會加各種各樣的小動作,導致聽眾出戲。
就好像星風演平民, 演成流□□伶一樣。
還記得十分鐘前,鈴木是這樣說的:“這次選角,如果把星風和黎覺予兩人交換一下,恐怕還有看下去的亮點,至少星風有貴族的調調, 你懂我的意思吧…”
然後十分鐘後, 鈴木被打臉了。
舞台上的黎覺予, 從表情到動作十足十都是貴族的模樣。她高昂著頭顱,微眯著雙眼,看似一切毫不費力,卻又和角色形象格外相稱。
她看著星風,表情溫柔中帶有哀傷…
怎麼說呢?反正鈴木能看出黎覺予的演技出色——不僅維持了貴族姿態,而且還表現出對女仆蘇珊娜的體恤。
而不懂歌劇的觀眾們看不出這些,她們隻知道——善良的伯爵夫人答應蘇珊娜的要求,不得不和女仆一道來捉弄自己的丈夫,但她的內心依舊抱有期望,希望丈夫能回到自己身邊,維護那曾經擁有過的甜美愛情,
這種不能與外人訴說的高門深院悲痛之情,不就是觀眾們的日常嗎?
不得不說,學生家長們…不,應該說是京阪貴婦們,集體同黎覺予共情了。
此時此刻,沒人試圖探究這位學生是誰,演得好不好,她們甚至忘記自己在看校園祭,而是沉浸在莫紮特的情感世界中不能自拔。
舞台上,第一女高音和第二女高音已經集結完畢,開始她們的雙人表演——蘇珊娜負責給伯爵寫信,試圖用自己的名義,騙伯爵深夜到某處相見。而伯爵夫人則是強忍一切悲傷和淚水,看看蘇珊娜,又看看窗外風景。
兩人和睦的互動,讓觀眾們內心服帖慰藉,隻感覺到女性互助友情的魅力。
隻有助理感覺古怪,好奇地多問一嘴:“怎麼回事?她們是關係很好的朋友嗎?”
聽多歌劇的人,總能在演員的舞台互動中,察覺到一些後台秘辛,就像鬆阪和星風那樣。但助理用心傾聽黎覺予的歌聲後,卻無一發現,隻覺得專屬於伯爵夫人的溫柔,幾乎在歌聲中滿溢而出了。
對此,鈴木的反應是:“嗬嗬。”
——如果不是聽到星風那幾欲跑調的音調,差點就信了黎覺予的演技呢!
雖然經理人們坐在坐在最後排,但鈴木視力要比比助理好,他能清楚捕捉到台上女演員們的小動作。譬如星風微微顫抖的唇畔,譬如星風準備逃跑,卻被黎覺予一把捉回來的暗處動作…
為什麼要逃跑?
鈴木不懂,明明兩位女高音最著名的唱段,就要開始了啊。
歌劇和鬨著玩的好萊塢電影不同,一個角色成敗與否,並不是看她的全場表現,而是看她能否能貢獻出一段經典、高傳播度的唱段。
這些唱段,被評論家稱為歌劇的“天選唱段”。
當然,它們能否成功,主要取決於作曲家、樂隊、甚至莫紮特本人,但作為一個優秀的歌劇選手,是絕對不會放棄這些能打響名號的曲段。
死都不能。
舞台上,星風的耳鳴又開始發作了。
她害怕地看著黎覺予,畏懼即將開始的二重唱。站在舞台上的人,五感會被放到最大,能夠感知到她表演的東西是否在觀眾心中引起共鳴。
可屬於蘇珊娜的唱詞結束,池子和包廂裡傳來的沉悶的空氣,卻讓她心都涼了——哪怕沒人告訴她,星風也能從觀眾們漠不關心的反應中,察覺到她和黎覺予之間的差彆。
可能這個想象有星風恐慌狀態的加持,但她還是忍不住埋怨:都怪黎覺予!都怪黎覺予不在主聲樂室練習,才會讓她對當下全無準備。
此刻的星風,完全忘了是自己趕黎覺予出教室,不讓對方參加排練的。
於是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看到黎覺予的表演。
黎覺予優越穩定的高音,像一把尖銳小刀,一下一下剜著星風的耳廓和心臟,讓她疼得幾乎站不穩,表演也開始心不在焉,內心思緒大起大落起來。
——該死,為什麼第三幕裡,第二女高音戲份那麼多?
——接下來是什麼唱段?
是《今宵清風微拂》,兩位女高音的二重奏詠歎調。
幾乎是唱段名字從腦海中蹦出來的瞬間,星風就有“暈倒算了”的想法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以她現階段的實力,不可能贏黎覺予。
與其讓第一女高音被第二女高音吊打,倒不如讓這個畫麵不要開始。
下定決心的星風眼神堅定,雙腿漂浮往舞台邊上走,試圖假裝失誤栽下舞台受個傷得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黎覺予像察覺到什麼,不僅時刻跟在她左右,還用右手隱秘地抓住她,不肯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