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的冷板凳。
哪怕這是幻境中發生的事情、中編排的虛假劇情,都足夠讓黎覺予感到喪氣無比,好不容易來到劇場工作,一切都沒有想象中順利。
不僅要跟傲慢暴躁的女主角打交道,還要忍受劇場單調的飯菜、休息室中推搡的人群,時刻待機的孤單寂寞…“該死,這個臭林恩,究竟是去哪了。”
整整四個小時,克裡希劇場的夜間節目都快結束了,他都沒有出現。
“哼,這個臭小子,等他出現我肯定饒不過他…”
“但願這句話不是在罵我。”
黎覺予朝身後聲音起源處望去,觸不及防的,就以極近的距離,和畢維斯碰上麵了——他像是在躲什麼人一樣,半跪在黎覺予椅子側後方,眼睛帶笑地仰望著她。
“最近你很少來沙龍了。”畢維斯說。
語氣不像是抱怨,反而有點像撒嬌…
“因為開始登台表演了。”黎覺予覺得這種後台悄悄話挺有意思的,學著他的模樣,湊近對方耳邊說:“就像這樣,坐在這裡一個晚上,就能拿六千法郎呢。”
“而且我們在劇場見麵,不也一樣嗎?”
回想起剛剛後台初見的畫麵,兩人不約而同地輕笑出聲。
畢維斯邊將前額的鬈發撩至耳後,輕聲提議:“不如我們一起翹班吧。按蘇珊夫人今晚的狀態,應該到結束為止,都輪不到替補上場。”
蘇珊夫人就是女主扮演者的名字吧,那位健壯的美婦人。
不出意外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會生病。
“翹班?”黎覺予朝兩邊望去,所有替補都坐在位置上無所事事,怔怔望著地板、幕布…沒有人關心隔壁人正在和誰說話,又正在乾什麼。
“你有看過晚上十二點的巴黎嗎?”畢維斯看黎覺予猶豫,又為提議下了砝碼:“塞維涅公爵夫人發明了一種深夜漫步的活動。她覺得午夜之後從聖日耳曼大街走到另一頭十分有趣,為配合公爵夫人的趣味,巴黎市長下令聖日耳曼大街街燈永不熄滅…”
“這是屬於法國人的趣味,現在由我們兩個外國人去體驗下。”
…
我們兩個,外國人…不得不說,這兩個詞直擊黎覺予的心臟。
事實上,這也是她對畢維斯態度特彆的原因。
無論是現實還是幻境,畢維斯都是黎覺予身邊第一個和唯一一個[非本地人],同是異國追夢人的他們,讓黎覺予產生“我們是同伴”的認同感——他們都是些患難同伴,坐在法蘭西這條脆弱的舟中,就應該相依畏地呆在一起,以免被天旋地轉的社會力量卷進黑暗中去。
這種感覺讓黎覺予覺得心安。
而且剛剛畢維斯還被當眾羞辱了…
雖然他沒直白表現出難受來,但黎覺予知道,他隻是沒把羞憤表現在臉上。
於是,正當畢維斯準備說“不去外麵就在後台玩”的時候,黎覺予同意了。
“走吧。”她說。
“我們去看看屬於法國人的夜晚。”
“就我們兩個。”
畢維斯無言地看著她好幾秒,好半天才用小指勾起黎覺予的小指,在空中晃了晃。
這可以解釋為孩子氣般的承諾約定手勢,也可以說是…畢維斯的心情和黎覺予是一樣的,這個孤身宿在國外的青年,也因為“我們”這個詞,感到一絲片刻的安定感。
兩人對視一眼後,伴著舞台上細碎的音樂聲,雙雙逃到後門去,沒人發現。
畢維斯帶著黎覺予七拐八繞,來到一條被街燈照耀卻依然夜色籠罩的步行街上。
正如畢維斯所說的,街上有不少法國人,他們可能是沙龍結束結伴回家的同伴,可能是商業夥伴,也可能是情侶…總之這種熱鬨冷清交織、光明黑暗互繞的畫麵,黎覺予非常喜歡。
“我們去哪裡?”黎覺予心醉神迷,好奇發問。
離開人群的畢維斯,就像進入乾淨寬敞水域的魚一樣,瞬間放鬆下來。
他輕哼著一首不知名小調,將黎覺予帶到韋爾達佛蘭的河濱餐館。
不是要吃飯,因為這個餐館已經倒閉了。
望著裡頭黑漆漆室內,黎覺予不可置信地問:“我們不會是要探險吧?“就像鬼片裡那些作死的炮灰情侶一樣?
“當然不是。“畢維斯被黎覺予的問句逗樂了。
他指著餐館靠近水邊的地方,黎覺予才發現這家廢棄餐館的平台獨具一格,木質架懸伸在水麵上,供客人在上麵用餐。
但因為餐館倒閉沒有客人,隻剩下一架演奏鋼琴孤零零立在上麵,投射出憂鬱的影子。
“這麼貴重的東西,店家居然沒拿走。“黎覺予說話直率,但也沒多客氣,打開鋼琴蓋子,用手指戳了兩次Do鍵,”音居然還是準的。“
“是我發現這個秘密基地後,時常到這來彈琴。“
難怪明明餐館荒廢許久,木架子和鋼琴依舊那麼乾淨。
畢維斯躋身黎覺予隔壁,共同坐在一張鋼琴長凳上。
黎覺予順勢望向他放在鋼琴上的手——手指非常細長、柔和又靈巧,帶著一絲貴族病態的蒼白,但和他藝術家的氣質非常調和。
“你有什麼想聽的音樂嗎?”
“我想聽你的音樂。”
黎覺予剛說完,就覺得這個回答不太好了——有些許輕浮。但很明顯,畢維斯對於這個回答相當滿足,,雖然行為依舊規規矩矩,雙手附在鋼琴黑白按鍵,不一會,流暢華麗音樂從手指壓抬間流轉出來。
曾經有人說過,音樂是藝術家最誠懇的真話。
所以黎覺予胳膊支在身後,側臉看向畢維斯寧靜的表情——這個表情,就像她曾經陶醉在舞台上、沉浸在歌聲中的表情一模一樣。
一首優美的自創曲,無形中再次拉近了黎覺予和畢維斯之間的關係。
至於畢維斯。
他有點緊張。
一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麵前表演自己創造的新曲;二來…他天生就是一位藝術家,所以戀愛時的感觸要比常人擴大百倍,黎覺予的每一個滿意笑容,對於他都極具意義。
現在的畢維斯,就像懸掛在樹上的毛毛蟲一樣,慢吞吞地向上攀爬還要擔心遭人厭惡。
一曲完畢,他問:“你覺得怎麼樣?”
畢維斯的目光轉向黎覺予,眼神流露出的與其說是不自信,不如說是窘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