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終歸上海(15)(1 / 2)

晚上開始,心情鬱結難以平複。

黎覺予穿著一身光滑的淺黃色軟天鵝絨魚尾裙,在燈光下亮閃閃的,鞋子是粉白色的,眼色就跟她的膚色差不多,衣服由緊至鬆,向下延展,走起路來臀部收得很緊…

一般的民國女性可能不敢這麼穿,隻有黎覺予敢,也有資本。

可這樣漂亮得像畫一樣的打扮,配上的卻是一張愁思緊繃的臉,仿佛下一秒就要跑路的灰姑娘,她說:“感性告訴我不應該去這個聚會;理智卻在說這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在金手指一切還沒弄清楚前,她是哪兒都不想去。

可能是見黎覺予狀態不好,丁女士臨時決定陪她去聚會。

丁女士換上的是黑色修身的連衣裙,頭上帽子是時髦的象征,插著幾根天然的鴕鳥羽毛,換做平時,黎覺予肯定會調侃對方:“看起來可真富有。”

可是今天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周辰溥負責接母女倆,三人乘坐小汽車朝外灘緩緩駛去。一路車窗風景變換,燈海斑斕飛速閃過,在衣服上、臉上印著屬於霓虹燈的光斑。

期間因為黎覺予想事情沒說話,周辰溥隻能通過和黎母聊天,緩解車上尷尬。

沒想到的是——時隔那麼多年,黎母居然還認得周辰溥。

她興致勃勃地說:“我就說你怎麼那麼眼熟,原來是小辰啊!”

“我還記得當年你去紐約上學的時候,我家覺予抱著你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丁女士手舞足蹈,想要突出周黎兩人之間莫大的緣分,然而後排倚靠在車窗旁的黎覺予,話不過腦子地搶答說:“不對吧!周叔叔去上學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丁女士想要湊合兩人的計劃,功虧一簣。

她一把拍向黎覺予的後背:“叫什麼叔叔呢!人家才比你大八歲…”

“…”

大八歲的話,豈不是堪堪三十?黎覺予的思緒難得從幻境中剝離出來,不可置信:“啊,可是傅良臣怎麼管周叔叔叫叔叔的?”

“我們是叔侄關係。”周辰溥慢悠悠回複,完事又追問一句:“覺予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黎覺予:…

不要再逼她這個借屍還魂,還被金手指壓榨的可憐人。

然而黎覺予不說話,丁女士卻率先代替她回複:“覺予記性不好。”

又是這種奇怪的感覺。

黎覺予下意識看向丁女士,見她神情自然地觀賞街景,仿佛什麼都沒發現,什麼都沒說,但無論是港口、還是現在,丁女士都下意識在照顧黎覺予。

不是她的女兒黎覺予,而是穿越者黎覺予。

這種感覺,在戳破幻境金手指後,變得尤為明顯。

黎覺予想要詢問丁女士,可還沒組織好語言,卻被突然刹停的小汽車給打斷了。丁女士淡定地說:“外灘到了,一切等到聚會結束後再說吧。”

黎覺予和她對視好一會,說:“好。”

外灘十九號,彙中飯店。

這是一棟外觀采用文藝複興時期的凡爾賽裝修風格的洋房,以穩重的花崗石、華麗雕花大鐵門和金磚馬賽克手工壁畫組成,在日光燈的照耀下,建築本體顯得是那麼的絢麗亮眼,金光閃閃。

下了小轎車,走進銅門,才算來到民國上海最奢靡的地方。

周辰溥說的雞尾酒宴會,就在三樓露台舉行,三人齊步朝電梯方向走去。

期間走在最前的周辰溥為了觀照黎覺予母女,低聲介紹說:“這間飯店是由鐘表集團斯沃琪集團資助建成,因為附近外資銀行多,所以大家都喜歡來此處見麵、聊天。”

電梯層數在跳動。

數字越往上走,黎覺予心臟越慌張。

她嘗試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為什麼不是去外灘二十號的華懋飯店呢?”

明明二十號華懋飯店,才是民國最豪華的餐廳,接待各種金融界、商貿圈還有各國名流,譬如美國馬歇爾將軍、好萊塢的卓彆林、愛爾蘭劇作家蕭伯納…所以黎覺予想當然地以為,雞尾酒聚會理應在那兒。

還沒等她察覺到自己說的話有什麼異樣,對方就說話了:“你怎麼知道二十號要建華懋飯店?我們並沒有對外講過這事。”

邊問,邊轉身,銳利探究的眼神同步掃射過來。

黎覺予這才想起來,華懋飯店兩年後才會建成,在此之前它還隻是一棟沒有掛牌的空樓。隻是沒想到,這個周叔叔的反應竟然如此迅猛,看來還真不是四五十歲。

她用指尖撩開頭發,狀似無意地說:“記錯了。”

可周辰溥的眼神依舊停留在黎覺予身上,像是在思考什麼,過了片刻功夫才露出笑容,說:“華懋飯店有我們銀行的資助,等建成後,希望能等到黎小姐光臨。”

“當然。”

電梯內又恢複平靜,與此同時三層也到了。

當數字走到3的時候,黎覺予感到心中突然湧起一絲安定,不是無事發生的安心,而是那種破罐子破摔,乾脆擺爛的祥和感。

“叮——”電梯兩側門平穩打開,露出今晚聚會的模樣。

門童還沒報出名字,門邊賓客全都應聲望過來。然後目光黏著在黎覺予臉上不動彈。

這樣的場景發生過很多次,但以往賓客們隻是好奇掃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偏偏遇到黎覺予,大家就跟中蠱似的,腳掌釘在原位直勾勾看著。

她走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了,等人都路過去了,人們又都激動起來,想調侃幾句,卻又不敢,乾脆繼續保持沉默。

隻有站得遠的賓客,才能依舊保持冷靜,就這那一點朦朧的身影,談論不休。

“站在周行長身邊的,是哪家的小姐?”

“從來沒見過的麵孔,而且儀態極好,可能不是上海人,而是北平的大家閨秀?”

…每個人都在猜,可每個人都猜不對。

直到門童確認好身份,高呼:“周辰溥銀行家抵達,女伴黎覺予小姐,丁香夫人到達…”他們才意識到這女孩是誰:“黎覺予,決裂新聞那位…”

意識到身份後下一步,就是望向站在聚會角落的黎福柯、黎昭、黃夫人三人。

站在角落的黎福柯眼花,隔著人頭攢攢看不見前妻和前女兒,隻能通過門童的高呼聲,確認對方身份,“太不正經了,怎麼能在沒有男主人的陪同下參加聚會呢?”

黎福柯還是一如既往的大男子主義。

在他看來,黎覺予已經是情婦,算是半成廢品了,隻是沒想到丁香居然也跟著小孩胡鬨,“她一個不認識字、唯唯諾諾的舊式婦女,參加聚會也隻是丟人現眼!”

黃夫人也在捂嘴偷笑:“希望姐姐不要將雞尾酒,當作是雞尾釀的酒。”

說完後,她拿走一杯托盤裡的mojito,朝丁香方向慢悠悠走去。

人還沒完全走到呢,聲音就先傳過去了:“姐姐初來乍到上海,應該喊我帶帶你才是,怎麼那麼莽撞堂皇就來了呢?”

丁香剛找到沙發坐下,應聲望去,就看到黃女士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對於過去,對於黎家,對於黃小三,丁香唯一的想法就是——想揍死過去的自己。

因為沒有上過學,從北平來上海後的丁香總是覺得自卑,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黎福柯。這種極端認知,在北平父母身亡,黃小三登堂入室後,被放大到最大。

黃小三身份卑微卻趾高氣昂,就是因為她識字,是從東京畢業的留洋女。

而她丁香,百無一用…說實話,當年她帶黎覺予離開想法,最瘮人的原因,就是她希望能和親生女兒一起,齊齊整整地死在海平麵上。

結果兩人從上海到東京,從東京到巴黎,最後又回到上海,四年期間曆經無數艱難痛苦,受傷的永遠都是黎覺予…那時候丁香就悟了。

死什麼死,她丁香才是人生主角,等著回上海打臉黃小三的!

所以到達巴黎後,丁香一改以前懦弱等死的人生態度,不僅積極出門社交,學習法文,還跟著巴爾夫人賣刺繡製品賺錢。

經過東京、巴黎兩地的曆練,丁香也終於推翻內心枷鎖:留洋學習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

聽說黃小三在東京躲藏十餘年,也沒完成什麼頂好的學業,做出什麼成績啊!由此可見,對方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說不定還沒她厲害呢!

想到這,丁香冷哼一句,高傲地說:“謝謝關心,但我估計——沒人會找喝古巴飲料的女人當宴會領路人的。”

話音剛落,周邊幾位權貴不約而同笑出聲來,隻有黃夫人蒙在鼓裡:“什麼飲料?”

有樂於助人的紳士回答:“像mojito這種淡朗姆酒,在某些地方就會被叫做飲料。”隨後他又轉向丁香,說:“看起來這位女士對酒很有研究,不知道最喜用什麼酒呢?”

“要說酒的話,當然是勃艮第的葡萄酒…”

丁香和紳士同時喊出接下來的名字:“拉菲酒莊..”

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笑。

麵對英式打扮的紳士,丁香笑容依舊,完全看不出她曾是躲在大宅房子裡,每天隻顧著拜佛燒香的舊式女人,反而像是…像是自一位自信的新派女士!

黃夫人詫異。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丁香”和“新派”這兩個天差地彆的詞彙,放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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