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及笄禮眾生百相(2 / 2)

表妹難為 朱砂 9967 字 3個月前

許祭酒是極清廉之人,家資並不豐厚,故而給女兒辦及笄禮也不以莊嚴隆重為主,倒是請了好些平日裡與許茂雲交好的姑娘們來,為的就是女兒不日出嫁,閨中姐妹們怕也就聚這麼一回,將來做了人媳婦便沒有現在自在了。許茂雲性子爽快,交好的朋友多半也是相仿的性子,許夫人又不拘著她們,難免說笑得聲音大了些。此時聽蘇太太這般說,便笑道:“都是小姑娘家,說說笑笑才是本性,我年紀大了,如今也喜歡熱鬨。”

蘇太太皺著兩道濃黑的眉毛道:“閨閣女兒以貞靜為要,這樣大說大笑的,哪裡像個樣子呢?”

韓夫人因蘇家退了綺年的親事,心裡一直的不舒服,不過是看著綺年因禍得福另嫁高門,所以才不再提起此事罷了。今見蘇太太這般的說話,便微微一笑接口道:“貞靜固是好的,然而年輕姑娘寧可活潑些好,隻要大禮上不差,沒的拘得她們如槁木死灰一般,與積年老婦又有何區彆呢。”

蘇太太看了韓夫人一眼,因她是外客,倒不好多說了。旁邊鄭瑾站著,卻聽得心裡暗暗痛快。她嫁到蘇家,本自覺是低嫁,合該過了門便當家理事才是。卻不想這位婆婆極是嚴格,時時處處拿著規矩約束自己。鄭瑾在恒山伯府是嬌養慣了的,出門交際又有人捧著,從來也沒受過這般的拘束,強忍到了回門那天便到母親麵前哭訴。

恒山伯夫人自是心疼不已,但細問之後也無話可說了。因蘇太太並未曾有意折騰鄭瑾,也不過是如旁的人家一般要媳婦早晚請安,伺候用飯,站站規矩一類。且蘇銳原本房裡有個通房丫鬟,也是定親之後就將人打發出去了,如今真是乾乾淨淨。蘇太太平日裡管家理事都要帶著鄭瑾,一一指導,便是再挑剔的媳婦,也實在找不出這婆婆的毛病來。

鄭瑾卻是有苦說不出。蘇太太確實不曾刻意的折騰媳婦,但要求得極嚴格,比如什麼時候請安,請安之後給婆婆衝沏茶水,水溫應到多少才最合宜……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且蘇太太性子冷靜,平日裡若非必要便不開口,更不必說逗趣說笑之類,隻把個鄭瑾拘得憋悶不已,隻有回了自己院子與丫鬟們說話解悶。

再說蘇銳,倒是個言笑晏晏的人,並不似蘇太太一般刻板。隻是他如今在翰林院供職,翰林院清閒,他卻是以狀元的身份進去的,眾所矚目,少不得要格外勤勉,每日甚晚才回來。且他回家之後先要去向蘇太太請安,陪著母親用飯,飯後還要奉一杯茶,夫妻二人才能回到自己房中。說不上幾句話便要歇下,以便第二日晨起點卯。

日日如此,才不過成親一個月,鄭瑾已經被拘得要發瘋。偏偏蘇太太事事依著規矩來,她又是新婦,連回娘家鬆散一日都不成,每天伴在蘇太太身邊,少不得心裡暗暗地罵。如今見蘇太太這套規矩在韓夫人麵前吃了癟,自然是心裡痛快得很。

許夫人見鄭瑾在旁邊立著,便笑道:“姐姐讓外甥媳婦坐下罷,這裡也沒有外人,不必這樣拘禮了罷。”

蘇太太這才對鄭瑾道:“你去那邊與相熟的姐妹說說話罷,隻莫要失了規矩便好。”鄭瑾巴不得這句,連忙答應一聲走了開去。

冷玉如悄聲道:“這蘇太太看著倒有幾分本事,鄭瑾娘也被管得這般老實了!”眼看鄭瑾走過來,便起身笑迎。她是恒山伯府的義女,如今倒正經要叫鄭瑾一聲姐姐了。

鄭瑾坐了下來,先看見冷玉如黑瘦了些,心裡不由暗暗鬆了口氣,心想西北邊關可見艱苦,幸而自己不曾去。此時張淳張沁也過來見禮,張淳一雙眼睛在鄭瑾身上臉上轉了轉,發現鄭瑾的飾物雖是不多,卻樣樣貴重,不由得又看住了。冷玉如頭疼之極,幸而張沁和趙燕好一起,借著說話將她拖開了。

鄭瑾也是一雙刁鑽的眼睛,張淳那樣子如何看不明白,心裡更是有幾分得意。說是西北大將,家裡怕不知是個什麼情形呢,才養出這樣眼孔淺的女兒來。正得意著,轉眼看見綺年靜靜端坐,身上穿一件洋紅底子織銀色碎花的小襖,下頭月白色裙子,頭上除了那朵橘黃色外皮的玉菊花外,就是零星點綴著幾朵翡翠珠子與珍珠串起的珠花,乍看如同片片綠葉襯著那朵玉菊花,十分清雅。耳朵上墜一串火紅的珊瑚珠,又不失新嫁娘的喜氣,愈顯得那顏麵白裡透紅的嬌豔。若細看,那珠花所用的珍珠顏色粉紅,皆是上好的大顆南珠,翡翠又極剔透,瞧著不顯,卻比她自己頭上插戴的還要貴重。不由得心裡暗罵蘇太太,說什麼蘇銳如今隻是翰林,她出門穿戴皆要守著規矩不可逾越了,免得被人說輕狂。這規矩規矩的,害得她最好的那些首飾都不能戴出來,生生的就被人家比下去了。

心裡有氣,鄭瑾不由得就笑了一聲道:“世子妃也來了?不知世子身子可大好了?怎的不曾一起來呢?”

綺年懶得理她,何況還礙著冷玉如的麵子,便淡淡道:“多謝蘇少奶奶掛念,世子如今在六科裡領了個缺,日日要去衙門,自是不能來的。”

鄭瑾一怔。蘇太太和蘇銳從不與她說外頭的事,這些日子她被拘在家裡,竟是不知皇上在勳貴子弟中進行考核一事,此時乍聽了趙燕恒有了差事,竟接不上話。

綺年看她這樣兒就知道她已經與外頭的世界有點兒脫節了,淡淡一笑不再說話。轉眼卻看見門口又進來兩人,卻是林夫人與林悅然,便起身迎了過去。

林夫人明顯地比前些日子氣色好了許多,連林悅然也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模樣,行動間穩重了許多。許夫人也迎上來,將林夫人給蘇太太引見。蘇太太見了禮,目光卻在綺年身上上下打量,道:“這位便是郡王世子妃?”

許夫人輕咳一聲。她本不欲讓綺年與大姑子碰頭的,誰知林夫人來了,倒將綺年引了過來。綺年卻笑了笑,大大方方福身道:“蘇伯母安好。”通過韓家,她跟許家蘇家都有轉折親了,叫聲伯母也是合情合理的。

蘇太太應了一聲,眼睛還在打量著綺年。綺年卻不願讓她多看,笑向林夫人道:“伯母這裡說話,我和悅然妹妹去那邊。”拉了林悅然的手走開,問道,“瞧著伯母氣色好了許多,想是伯父那裡一切順遂?”

林悅然微低了頭道:“父親那邊自是順遂的。”

綺年覺得她變化實在太大,不由得追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瞧著你倒似不開心的樣子?”

林悅然一抬頭,眼圈居然紅了,嚇得綺年趕緊將她拉到外頭僻靜處,方細細問道:“這是怎麼了?”

林悅然拭著淚,半晌才道:“前些日子,爹爹竟是要把我許給永順伯做二房……”畢竟是年輕小姑娘家,說著臉也紅了。

綺年想起中秋宮宴上太後說的話,不由得道:“聽說太後相中了東陽侯府的姑娘……”

林悅然道:“可不就是呢。隻我一直不知,原來爹爹是想拿我換了官位。幸而太後不曾看中我,這才……”說著,眼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

綺年撫著她的肩,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道:“伯父大約也是覺得永順伯府門第高,又是領了旨可以扶正的……若永順伯是個不堪的,想來也不會將你許過去。且如今此事不也未成麼。”

“爹爹是存了心要拿我去換官,成與不成又有何兩樣!”林悅然跺著腳道,“讓我去做,做妾,不是要賣我麼?隻道爹娘都是疼我的,卻不知……”

綺年隻得苦笑。其實這些嬌養深閨的姑娘們,婚姻大事皆是聽從父母之命。外頭人看著光鮮亮麗的親事,有多少隻是為了家族的利益將女兒去聯姻的?林悅然自幼嬌養,想來林家夫婦養女也未必是想著賣女,隻是事到臨頭隻有女兒可賣,那也隻得賣了。難怪林悅然仿佛突然長大了一般,想是終於看到了世事殘酷,陡然間被迫著成熟了罷。隻是這般一來,怕是與父母要就此生分了。

畢竟是在許家,林悅然哭了片刻,那裡已經要開始行禮了,也隻得拭了淚進去。許茂雲穿著初加的禮服出來,儼然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許祭酒夫婦看著也倍覺欣慰。

張淳坐在冷玉如身邊,看著綺年站在那裡做讚者,忍不住道:“嫂嫂去過郡王府麼?”

冷玉如實在不願帶這個隔房的小姑子出來,無奈此次進京就是為了給兩個小姑子尋親事,不帶出來走動怎能讓人看見呢?隨口答道:“不曾去過。”

張淳眼睛發亮:“世子妃既是嫂嫂的知交,嫂嫂何不與她說說,請我們去郡王府做客?”

冷玉如沉了臉,幸而旁邊坐的是韓嫣,不然若被彆人聽見可不丟臉,冷聲道:“郡王府哪裡是什麼人都去得的。此時正在行禮,有話回家去再說。”

張淳轉轉眼珠,轉身去找了趙燕好,笑盈盈道:“聽我嫂嫂說郡王府極大的,園林都是極精致,我長在西北,還不曾見識過呢。”

趙燕好與她說了一會兒話,初時還覺她爽利,後頭險些連腕上的金鐲都被討了去,已經有些頭疼了,聞言便不接話,隻管微笑。張沁在後頭不停地扯著張淳的衣角,好容易將她拉回了自己座位上,與冷玉如交換了一個眼色,姑嫂二人都是暗暗鬆了口氣。

許家地方窄小,禮成之後若是宴客就太逼仄了些,來者都是熟人,自然都紛紛起身告辭。冷玉如拉了綺年的手往外走,一麵約定待宅子收拾完畢,便請她去家中做客。走到大門,便見張家一輛小馬車停在那裡,車邊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並著一個車夫在那裡說話,見冷玉如出來便上前來迎。

冷玉如笑向綺年道:“這便是我小叔張執,如今進京來準備後年考武進士的。”

綺年見那張執模樣與張殊有五六分相似,隻是更年輕些,還有幾分青澀,對冷玉如倒是頗為恭敬,心裡就又放下幾分。

兩家人都上了馬車,駛出街口便要分道揚鑣。張家馬車剛剛起步,綺年便聽車轅上的立秋道:“世子爺來了!”掀起車簾一看,可不是趙燕恒騎著匹白馬迎了上來,不由得歡喜道:“你怎來了?”

趙燕恒驅馬到車邊,含笑道:“今兒衙裡無事,想著過來接你回家。你不是一直想著去莊子上看看麼?我已與父王回稟過了,明日我休沐,今日我們便走,去莊子上住一晚,明日回來。”

綺年喜出望外,礙著馬車裡還有個趙燕好,隻能脈脈地看了丈夫一眼,把車簾放下了。趙燕恒在外頭一笑,護著馬車揚鞭離開。卻不知那邊張家馬車尚未行遠,有人掀著車簾,已經將他的舉動儘收於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