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麼想,綺年是不知道,但半月之後這批殘黨押解進京之時,皇上卻是對周立年好一番褒獎。周立年在京中雖有住處,但家眷都不在,自要先去嶽父府上拜見才是。
“皇上雖有褒獎的話,卻隻賞了些金銀錦緞之物,你可知是為什麼?”吳若釗在書房之中,看著自己這個女婿,眉頭微皺。這女婿是有能耐的,可是未免有些浮躁。他是做學問的人,講究循序漸進基礎才能紮實,對周立年的做法並不十分欣賞。
周立年低頭道:“請嶽父大人指教。”他確實有點迷糊,按說這是一件不算小的功勞,雖說主事的人不是他,但若沒有他,渝州知府未必這麼快就能把永順伯圍殲。雖然永順伯本人還沒有抓住,但他受了重傷,無醫無藥小命十之八-九保不住,就是能保住也成不了氣候了。皇上說了一通褒獎的話,卻沒有提升官的事,隻賞了黃金五百兩,蜀錦二十匹,珍珠一合。手筆是不小,卻不是他想要的。
“你謀這任外放,究竟是想做什麼的?”吳若釗看他還算虛心受教,雖然暗暗歎氣,還是點了他一句。畢竟是自己女婿,前途順遂了女兒才能跟著夫貴妻榮。
周立年怔了一怔,低頭想了一會兒,臉色漸漸變了,一揖到地:“多謝嶽父大人,小婿這就離京回縣裡去,這三年外任必當儘心儘力。”皇帝知道他一心向上,但不喜歡他過於功利了。
吳若釗點了點頭:“好生做去,你若儘心,天也不負你。”已經在皇帝麵前混個名兒熟了,若是政績再好些,朝中還有這些親戚們托舉著,何愁沒有前程呢?
“還有一句話,論理不該我說。”吳若釗眼睛看著牆上的字畫,淡淡地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如今既要修身,又要齊家,之後才能說得上彆的……”
周立年低頭想了想,額上漸漸有汗浸出來,低聲道:“是,小婿明白了。”吳知雯這是不能忍受如鶯了,才借父親的嘴說出這句話來。他本以為給了如鶯那一番教訓她也就安分了,卻沒想到如鶯慫著周七太太寫信要跟他到任上去。周七太太到了之後,他以為吳知雯看在七太太的份上也就容了如鶯,卻想不到吳知雯已經不想忍受了。如今吳若釗說出這句話來,那如鶯要麼此後低頭做小伏低不敢有一絲妄想,要麼——就不能留了。
吳若釗送走了女婿,自己站在書房裡也有些發怔。他讓女婿治家,其實他自己在周立年這個年紀也根本沒有治好家。當初他也納了兩房姨娘,並未覺得有所不妥,可如今女兒出嫁,寫信回來說妾室因婆婆偏愛而在家中不安分,他才忽然想到,當初孫姨娘因是顏氏所賜也曾十分囂張,李氏是不是也一樣受了這些委屈呢?
他心裡想著,慢慢踱出書房往後宅走去,進了二門幾步就先到了苦筍齋,院門虛掩,裡頭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吳若釗站在門口看了看,正要離開便聽見門裡頭有人嚶嚶哭泣,他側耳傾聽片刻,便有另一個聲音壓低了嗓門急道:“孔丹,你又在這裡哭什麼呢?姑爺剛立了功,闔家都高興著呢,你偏要在這裡添些喪氣不成?”
孔丹哭道:“我思念少爺,難道哭兩聲都不成了?”
“你真是糊塗!少奶奶明擺著不讓你跟在少爺身邊了,少爺也沒說什麼,太太都準了,你這樣哭哭啼啼的到底是想怎樣?少爺都無意於你,你還要做什麼呢!”
“你胡說!我伺候了少爺這些年,少爺對我素來是極好的。若不是少奶奶不許,少爺怎會不帶我去任上……”
吳若釗皺皺眉,舉步回了蘭亭院。李氏正在窗下翻帳本算帳,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著她鬢邊竟有了幾莖白發。吳若釗駐足片刻,碧雲已經看見了他,連忙打起簾子:“老爺。”
吳若釗走進屋裡,對李氏笑了笑:“做什麼呢?”
李氏合上賬本起身笑道:“雱哥兒就要成親,許多事要準備呢。老爺跟姑爺說完話了?怎麼也不留姑爺用了飯再去呢?”
吳若釗含糊答應了一聲,看看那厚厚的帳冊:“又要辛苦你了。”
李氏略有幾分詫異:“老爺怎麼說這話?本是我份內的事,何況雱哥兒娶的到底是永安侯府的姑娘,雖然是庶出,也是侯夫人帶在身邊養大的,自是不能怠慢了。”
吳若釗點了點頭,將這話細品了品,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想了想才道:“霄兒院裡有個丫鬟叫孔丹的,沒跟著去任上?”
李氏心裡一緊,觀察著吳若釗的神色道:“那邊衙門房子小,咱們兒媳也怕帶得人多被人說霄兒驕奢,因此隻帶了她身邊的兩個丫鬟。霄兒身邊那兩個大丫鬟,一個月白是老子娘來求著配了人的,自不好讓一家人分離;孔丹熟悉府裡的事,就留下來看院子。”
“這麼說孔丹年紀也不小了罷?霄兒這一去就是幾年,沒得耽擱了人也可惜的,夫人瞧著給她配個本分厚道的出去也罷。那看院子的事,小丫鬟婆子們也是一樣的。”
李氏雖不知他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來,卻是正中下懷,連忙道:“老爺說得是,這些日子事忙,我也忘記了。說起來府裡年紀大的丫鬟們也頗有幾個該配人了,忙過了雱哥兒的親事,我就把這事辦了。”
吳若釗又點了點頭:“辛苦你了。雱兒這次考取了秀才,好歹也不是白身了。他讀書不如霄兒,將來能中個舉人就行。”
李氏心想吳知雱內有父兄外有嶽家,便是隻中個舉人,將來也照樣有一番前程,遂點了點頭道:“雱哥兒讀書也還是刻苦的。”
吳若釗知她不願多談庶子的事,便道:“過幾年霄兒回來,就給他們兄弟分了家也罷,到時候讓孫氏跟著雱兒出去過。”
李氏越發詫異了:“老爺跟二弟還不曾分家,這下頭……”雖然她也願意孫姨娘離了眼前,但長輩還沒分家下頭兒子們倒分家,也沒有這個道理啊。
吳若釗聽了這話不由得笑了笑,暗想自己也太心急了些,便道:“也不是說如今。日後二弟那邊也要添人進口,早晚這宅子是要住不下的。”
李氏滿心疑惑地點了點頭,吳若釗便說起了彆的事:“這幾日老太太可找過你?”
說起這個,李氏不由得就歎了口氣:“是問過章哥兒的親事。”
喬連章比吳知雱小一歲,今年兩人一起中了秀才,可吳知雱已經有了永安侯這樣的好嶽家,喬連章的親事卻還沒影兒呢,顏氏怎能不急。無奈她今年起身子已經大不如前,正月裡因喬連波的事兒與阮夫人生氣病了,竟然斷斷續續的半年了都沒有大好,更不必說親自出麵去為喬連章說親了。因此時常的催促李氏,有時還要讓阮夫人也幫著去尋看。阮夫人連英國公府的兩個庶子的親事都不上心,何況是喬連章這個外甥呢。隻是她已不住在吳家,嘴上敷衍著也就是了,卻苦了李氏,時常的被顏氏教訓。
吳若釗也歎了口氣:“都察院有位劉經曆,家裡有個女兒也頗通詩書,今年十四歲。因不願去選秀,所以想著許出去。”雖說當今皇上寬厚,並不強行限製適齡女子都要入宮參選,但做臣子的也要識相些,若是女兒年齡合適又沒有婆家,不去也不好說。今年是給皇子們指幾個側妃,所以劉經曆雖是六品官,女兒也在參選之列。不過皇帝寬厚,今年又定了九月間選秀,若是八月前姑娘有了親事,就可名正言順不去宮裡的。
“劉經曆是本分人,我想著你去拜訪一下。縱然見不到姑娘,見著劉太太也是好的。”自來有其母多有其女,觀劉家太太大致也可知道劉家姑娘是什麼樣子,“若合適就給章哥兒定了罷,到底也是父親的外孫。”不看顏氏的血脈,還要看喬連章身上流著的吳老太爺的血,“且這事若了結了,你也少擔些責罵。”
李氏心下有些感動,低聲道:“我聽老爺的,明日就去劉家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