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燦趴在桌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大約淩晨三點多的時候,她看見外麵有了光亮,猛地起身衝出房間, 有車燈在很遠的山道上飛速行駛,她不假思索地往訓練營外衝了出去。
蘇一燦跑了好長一段路, 才看見那輛黑色的摩托車從遠處飛馳而來,車燈打在蘇一燦的身上, 拉長了她纖細的身影。
月光籠罩下她迎著他奔來, 這樣的畫麵差點讓岑蒔以為出現了幻覺, 他沒有想到蘇一燦會等到現在, 眼裡的擔憂布滿了整個瞳孔, 隔著一段距離遙遙相望, 多年前胡同裡的場景忽然全部湧入他的腦中, 那個留著短發的女生對他咆哮著:“小孩, 你不要不知好歹,那幫人不會放過你的,明天姐還在這個地方等你, 送你去學校。”
然後他乾了什麼?他拿起地上的石子朝她砸了過去, 她朝他狂奔而來,他一邊咒罵一邊往大鐵桶上爬,鐵桶上成堆的鐵片搖搖欲墜,就在坍塌的瞬間,女孩拽著他的書包將他護在懷中, 他抬起頭的時候, 鮮血順著女孩的發際留了下來, 他嚇得將她推在廢墟裡,陰冷地看著她, 越跑越遠…
岑蒔目光複雜地盯著蘇一燦,長腿跨下摩托撐在地上,頭盔從頭上取下時微卷的短發隨風飛揚,那邪帥的模樣透著年輕人的張狂。
嘴角卻揚起一抹溫柔,朝她伸出手:“上來,帶你回去。”
蘇一燦繃著個臉,氣喘籲籲地瞪著他,岑蒔對著她牽起個縱容的笑意:“回去給你罵。”
“看我帶回了什麼?”
蘇一燦已經看見了,他帶回了一隻羊,綁在摩托車後麵,還鮮血淋漓的,不知道的以為他殺了一個人綁回來。
蘇一燦剛準備跨上去,看了眼後麵綁著的羊,岑蒔自覺朝後讓了讓對她說:“坐前麵來。”
他給她讓出了位置,待蘇一燦坐穩後他才重新發動摩托車,身後是陌生男人的氣息,明明是比自己小這麼多的弟弟,可她卻覺得在如此靜謐的夜裡,她坐在他的臂彎間,他似有若無地收緊了手臂將她圈在身前,這樣的夜,這樣的距離,這樣起伏的情緒間,蘇一燦感覺呼吸之間都是紊亂的。
為了掩飾這微妙的情緒,她對岑蒔說道:“你不要命的嗎?這裡什麼路況你就往外衝?還跟我耍起了心眼,你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你這簡直就是任性,我說你…”
夜風吹在耳邊,蘇一燦披散的長發在岑蒔的頸間來回瘙著癢,岑蒔一邊聽著她發怒,一邊從後視鏡裡看著她氣得漲紅的臉,嘴角彎起一絲弧度,在蘇一燦毫無防備的情況,一個刹車,蘇一燦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突然向前,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岑蒔便俯下身在她耳側軟聲道:“我錯了。”
漫天的星空下,大山的輪廓像困住她的城牆,徐徐夜風而來,整個世界都在沉睡,蘇一燦的思維卻在這一刻忽然覺醒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和杜敬霆的關係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但凡有一次杜敬霆和她說“我錯了”,也許她會為了他嘗試忘記那件事,忘記那個人,可他終究不可能對她低頭,她也無法再跨過那道鴻溝。
車子停在宿舍樓前,蘇一燦下了摩托車,看了眼那頭羊,轉身就上了樓。
第二天蘇一燦到訓練場的時候,籃球隊的人早已進入麵對麵彈地傳球訓練,岑蒔穿著米色的寬大T恤和灰色運動褲,柔軟的卷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正站在一個隊員身邊對他說著話。
餘光感覺到什麼,他回過視線,蘇一燦昨夜的火似乎並沒消,看都不看他一眼,岑蒔撓了下頭,有些無奈地問麵前站著的隊員:“你們蘇老師發火的時候,一般怎麼應對?”
麵前那個隊員正好是蘇一燦的學生,想了想後,不明所以地回道:“給她踹一腳就沒事了。”
“……”
蘇一燦一上午都沒再跟岑蒔說話,一直持續到吃中飯,蘇一燦連一個眼神都沒再給他。
下午的時候是岑蒔答應那些隊員,給他們機會挑戰自己的日子。
所以今天籃球隊的人格外興奮,如果公然跟教練對著乾,大家還得顧及到學校層麵的影響,但如果是教練自己讓他們上的,那就不能怪他們不留情麵了。
這麼多天的壓榨早已讓這幫隊員心裡壓抑著一股股氣焰,等的就是這一天絕地反擊的機會,大家都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挑戰規則也很簡單,所有想挑戰岑蒔的人依次帶球過他,但凡能過得了他的,可以放假一天,如果能過得了他還能把球送入籃筐的人,他可以任意答應對方一個條件。
反之,過不了他或者被他截了球的人,從明天開始加大訓練量。
眾人一聽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岑蒔讓他們自由決定出戰順序,然後便在操場邊上坐了下來等待他們發起挑戰。
一群小夥子圍在另一邊,將早已商量出的結果拿出來討論了一番,大家約定如果誰能進籃就讓岑教練跪在籃球上唱國歌。
眾人一拍即合,趙琦沒有再發表任何意見,因為他的提成岑蒔已經結給他了,不過他也並不想向岑蒔發起挑戰。
第一個申請出戰的是他們當中的齙牙明,一米八二的個頭,雖然不算矮,但一眼看過去基本上隻能看到牙。
他拿起籃球氣勢洶洶地朝岑蒔走去,高喊了一聲:“岑教練,我第一個來。”
彼時,蘇一燦也剛從宿舍樓那走了過來,不知道籃球隊今天又是什麼新的訓練法子,索性也就待在一邊觀看。
就見齙牙明拍著籃球小跑到場中,非常帥氣地想在胯.下運個球,然後…球飛了,直接朝著岑蒔滾了過去,送上一血。
岑蒔似笑非笑地撿起籃球看向他:“待會結束障礙物運球增加二十組,下一個。”
身後隊友立馬對著齙牙明大罵:“傻逼。”
齙牙明也很憋屈,一臉吞了翔的表情,緊接著隊裡一個平時油裡油氣的小子站了出來。
岑蒔將籃球扔給他,這小子滿臉不屑地持球走到岑蒔麵前,岑蒔連防守的姿勢都沒有擺,隻是眼尾撇著他,淡淡地問了句:“準備好了嗎?”
小夥子不耐煩地說:“來吧。”
話音剛落,手上的籃球直接被岑蒔拍飛了,從岑蒔抬起手,到小夥手中的籃球被截,再到籃球飛向下一個出列的隊員,前後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場邊原本吵鬨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這小子明顯不服氣,頂撞了一句:“教練,你這是偷襲,不算數。”
岑蒔麵色沒有波瀾地回:“賽場上你跟裁判這麼說,看看他會不會為了你一個人重新吹哨?”
小夥子被岑蒔說得麵紅耳赤,轉頭就走,苗英音拍了拍他,接替了他上場。
岑蒔一看是這家夥,嘴角立馬露出了幾許不太可見的玩味,和前麵兩次快速結束的挑戰不同,這次岑蒔似乎有些興致,任由苗英音進攻,岑蒔都不去截他的籃球,然而三分鐘過去了,旁邊人不停大喊,提示苗英音進攻位,他也從左攻換到右攻,還假模假樣虛晃了幾個動作,無論他采取何種進攻方式,岑蒔就像逗鳥一樣,總是在他下一個動作到來時,提前堵住了他的進攻路,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就連蘇一燦都能看出來,岑蒔如果願意出手,苗英音手上的籃球早已被他抄截不知道多少次了。
到最後,原本還興奮大喊的眾人,漸漸聲音越來越小,苗英音已經使出渾身解數,連一絲破綻都找不到,最後耍起脾氣,將手中的籃球一扔,不玩了。
魏朱終於站了出來,越過所有人看向岑蒔,岑蒔活動了一下手腕,嘴角輕斜,旁邊已經有人跑去撿起籃球,魏朱頭略偏,準確無誤地接住籃球朝著岑蒔就持球衝了過去,那蠻橫的勁頭讓所有在場的人都跟著起了勁兒。
魏朱觀察出來左右手運球很難晃過岑蒔,上來就想利用背後運球過人,奈何他的身高在岑蒔麵前並不占優勢,根本無法突破,岑蒔快速提醒道:“重心不夠底,注意反手腕,再來。”
魏朱假式準備再來,卻突然重心側移,虛晃了一下,岑蒔一眼看出他的破綻,出聲說道:“時機不對,蹬地快了,跨步搶位又慢了一秒,錯過防守人重心前移的最佳時機,再來。”
魏朱被岑蒔激起了鬥誌,壯碩的身軀像散發著無窮的火焰,轉體探肩就想強行突破,岑蒔卻像牢不可摧的牆,不停用語言激勵著他:“速度,快,再快!用交叉步突破,你的步伐呢?眼睛往哪瞟?盯著我,氣勢拿出來。”
魏朱的汗水順著額頭浸濕了整個前胸後背,趙琦他們全從地上站了起來,麵色嚴峻地盯著場中。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緊張的氛圍,和前麵兒戲一般的過場不同,岑蒔在麵對魏朱的時候似乎更有耐心,讓眾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能夠一眼看出魏朱的過失,而且是在一邊防守的情況下一邊點出他的失誤。
對比場中魏朱氣喘籲籲吃力的模樣,岑蒔明顯要輕鬆很多,幾個回合過後,岑蒔突然搶斷,原地起跳,魏朱視線驚恐地仰起頭,隻感覺一大片陰影排山倒海壓向自己,岑蒔的身體騰空後傾肘部90度,腰腹突然力量爆發朝著對麵的籃筐投去,那一瞬,他的肘部和肩膀形成了一條耀眼的直線,整個人都似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和斜陽融為一體。
時間仿若靜止了,太陽迸發出萬丈光芒投射在那顆橙紅色的籃球上,球在空中不停旋轉,躍過魏朱的頭頂形成完美的拋物線,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從對麵的籃筐中落了下去,籃球砸在地麵,每彈一下便仿若重拳砸在所有人的腦袋上。
岑蒔的位置在中線,連蘇一燦一個不怎麼關注籃球的人都被他中場超遠投籃的命中率給怔住了。
不知道誰先發出了一聲:“臥槽!”
趙琦心裡又產生了前些晚上剛見到岑蒔時那種發毛的心理,死命抓頭,隊伍中突然就騷動起來,然後便是各種驚歎的聲音。
而魏朱回過頭盯著那顆已經滾遠的籃球,整個人都陷入了呆滯中,他熱愛籃球,雖然沒打過什麼正規比賽,也是從小看NBA長大的,家裡人都說他是個傻大個,除了能吃,個子高,沒有任何優點,他羨慕那些可以把籃球當職業的人,但他所處的環境從來沒有這樣一個機會讓他接觸真正的高手。
剛才短短幾分鐘的交手,雖然他基本上被岑蒔完虐,但他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感,岑蒔身上所醞釀的氣場像深不可測的大海,這是他在前一個教練身上所沒有感知到的一種能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甚至覺得這種感覺出現在一個年輕教練身上是如此不可思議。
可此時此刻,他覺得身體中有什麼一直沉睡的熱血被突然喚醒了。
魏朱再次回過頭時,眼裡的傲慢被新的東西取代了,他什麼話也沒說,朝岑蒔伸出拳頭,旁邊人的心都提了一下,以為魏朱要找教練打架了,卻看見他的拳頭停在了半空中。
驕陽似火,赤時當空。
岑蒔垂眸含著淺笑抬起手握拳相碰,而後轉向眾人問道:“還有誰?”
原本熱火朝天的場邊頓時安靜如雞,大家都用一種刷新認知的眼神看著岑蒔。
岑蒔等了一會,開口道:“沒有就散場,晚上我們改善一下夥食。”
眾人一哄而散,岑蒔臉上原本平靜的神情才突然凝重起來,他輕輕皺著眉,將身體的重量慢慢移到左腳。
剛準備往回走,抬眸對上蘇一燦的視線,下一秒他臉上的神情已經恢複如常,牙根緊了下大步朝宿舍走去。
蘇一燦看著他的背影,將視線落在他的右腿上。
……
晚上訓練場中間搭起了烤爐,雖然下午籃球隊的人士氣大減,但有肉吃對大家來說就跟打了雞血一樣。
這麼多天高強度的訓練下來,所有人早已疲憊不堪,一旦放鬆下來,便像脫韁的野馬,大唱大跳起來。
蘇一燦坐在離他們一段距離的大樹邊看著這些年輕小夥子們醜態百出的樣子,也不禁跟著彎起了嘴角。
沒有人去宿舍喊岑蒔,蘇一燦不知道岑蒔是不是早上起得早,這會還沒睡醒,大約是看教練不在,這些小夥子膽子大了起來。
有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你們現在什麼意思?過了幾下球就服軟了?中線投籃本來就是憑運氣,下午他那一下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另一個小夥子插了句:“我也覺得,大家不能慫,教練說明天訓練量加大,我們已經苦得跟狗一樣了,還怎麼加大?”
有人抱怨,難免就有人開始附和,本來已經被壓下去的氣焰,又開始高漲起來。
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抵觸情緒,還有一部分人隻是靜默地看著他們,其中就有喂豬。
一直到齙牙明來了句:“我也覺得他那一下就是走了狗屎運。”
話音剛落,喂豬側眸冷冷地飄了句:“你來走一個。”
周圍忽然安靜下來,趙琦還在刷著油,見氣氛不對瞧了過來。
齙牙明也不客氣,瞪了喂豬一眼:“我還說錯了?”
喂豬冷笑道:“如果你注意到籃球的後旋速度還能說出這種話,隻能說你是個菜逼。”
那人立馬跳了起來:“你他媽說誰是菜逼?”
蘇一燦拿起手邊的一次性碗直接砸了過去,齙牙明捂著頭剛準備開罵,扭頭見是蘇一燦,罵聲頓時卡在喉嚨裡。
蘇一燦對他們沒什麼好臉色,過去揪住齙牙明的頭發就指著烤全羊:“想吃嗎?”
趙崎拿著刷子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們,此時烤羊肉的香味已經彌漫開來,整個訓練場都能聞到這誘人的香氣,齙牙明吞了下口水。
蘇一燦將他腦袋一推:“我告訴你這隻羊怎麼來的,你們教練昨天問營地裡的人借的摩托車,連夜趕出山給大家買的,幾乎沒睡覺還有傷陪你們練了一整天,之前誰要帶頭鬨事的都給我站出來,我看看你們還好意思下口?”
隨著蘇一燦的聲音落下,籃球隊的人陸續垂下視線,原本還劍拔弩張的場麵時間安靜下來,直到苗英音拿著一次性筷子望著遠處結結巴巴地喊了聲:“岑,岑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