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森夫妻兩在岑蒔小的時候都很忙碌, 他被送去了幼兒園,那個幼兒園裡都是些精英家庭出生的孩子們,他們會指著岑蒔說他是“k”, 把他推倒一群小孩故意壓在他身上, 還會趁著老師不注意偷偷搶走他的食物,白人老師對於這種現象似乎也並不是十分上心。
那時的岑蒔並不知道“k”是什麼,他隻知道他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因為這份不一樣, 所以他自卑,被欺負, 不敢還手。
岑蒔放假的時候就被丟去奧森的姐姐家, 奧森姐姐有兩個兒子, 他們的父親是個有著愛爾蘭血統狂妄自大的酒鬼, 岑蒔去的第一天就聽見姑父在房間裡大罵他這個不速之客, 言語間他又聽見了那個刺耳的詞,“k”。
他不願接近這家人, 也不願意說話, 兩個哥哥都覺得他是個怪物, 經常會拿各種東西整他, 以此為樂趣, 幾乎每次岑蒔被送過去,就會淪為他們整蠱的對象,然後看著這個弟弟眼裡含淚求饒的樣子,他們會有種成就感。
姑父偶爾喝醉了看他礙眼也會對他破口大罵, 姑姑的腿有輕微殘疾, 需要依靠姑父生活,拿他姑父一點辦法都沒有。
隔了一個學期, 岑蒔7歲再被送去時,整個人長高了一截,他棕色的漂亮卷發配上討喜好看的臉蛋,引起了很多周圍鄰居的注意,在萬聖節那天,他拿到的糖果都要比兩個哥哥多,甚至大哥很喜歡的女生捏著他的臉蛋親了他。
十幾歲的表哥心裡很不爽,隔天就請了一幫同學來家裡玩,大家看見他的漂亮表弟都上去逗弄,岑蒔厭煩地躲著他們,最後還是被二哥拖出了儲物間。
那天姑姑不在家,姑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群男生脫光了岑蒔的衣服逼著他站在院子裡,表哥還特地請來了他喜歡的女生圍觀,那女生氣憤地和他們吵了起來,姑父就坐在客廳,不聞不問。
小小的岑蒔抱著身體,瑟瑟發抖地赤著腳踩在雪地裡,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顏色,空氣裡是泠冽的味道,像刀子割破他的骨血。
羞憤,恥辱,難堪像怪獸吞噬著他,眼淚滴在雪地裡結成冰,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聽不見他們在吵什麼,隻是他的世界徹底變成了黑白色。
直到岑佩英衝進院子裡,呆愣地看著這一幕,那時的媽媽對岑蒔來說就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她衝上前給了兩個哥哥一人一個耳光,用大衣裹住岑蒔將他抱離了那個噩夢一樣的地方。
在車子上的時候,始終沉默的岑蒔終於問出了那句:“他們為什麼叫我k?”
岑佩英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不幸的童年,她以為來了發達國家,以為隻要自己不懈努力,就能給兒子帶來全然不同的生活,可強烈的文化差異,種族間的傲慢與偏見最終將岑蒔推向了更難的處境。
她被迫將車子停在路邊,迎著漫天的雪色含著淚告訴他:“你不是k,你是ese,你的背後有很強大的國家,占地960萬平方千米,那裡是媽媽出生的地方。”
那一年岑佩英出國整整15年,她和奧森提出了離婚,和當初告彆祖國一樣,這一次她仍是毅然決然帶著岑蒔回了國。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高樓聳起,街上車輛川流不息,市中心的人流全移到了地底下,立交、地鐵縱橫交錯,國內十幾年的發展讓岑佩英心緒翻滾,她拉著岑蒔告訴他:“你看,這裡就是中國,a,十年前這片土地上一馬平川,十年後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媽媽教你一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再過十年,那些指著你鼻子罵的人不見得再敢說你一句k,知道為什麼嗎?”
岑蒔似懂非懂地說:“因為我是ese?”
“因為你終將會成長,就像這裡一樣。”
在那之後,岑佩英帶著岑蒔在國內生活了兩年,隻是那兩年裡她始終沒有聯係原來的朋友和家人,在岑佩英心中,她當初帶著一腔傲骨離開這片大地,所有人都覺得她出去以後混得很好,她不願將自己的落魄和失敗的婚姻告訴任何一個故人。
岑蒔剛來時,周圍的人對他都很友好,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雖然他依然不愛說話,也不和彆的小朋友玩,但他開始努力學習中文,學習書寫漢字,跟著同齡的小朋友讀了小學。
可回國之後的生活也並非一帆風順,岑佩英的身體每況愈下,身邊沒有親人,也失去了當初剛出國時的熱情,難以結交新的朋友,始終感覺和這裡格格不入。
而岑蒔吃穿用度要洋氣一些,加上他漂亮的長相,同學都覺得他家非常有錢,他很快被一群初中生盯上,他們經常等在他放學的路上問他要錢。
他沒有告訴岑佩英,年幼的他總是看見媽媽滿麵愁容,有時候會問他想不想回美國?
他認為告訴媽媽後,也許媽媽會帶著他繼續轉學,他不想離開那時的學校,雖然他很少和他們說話,但是他們對他很友好,在他有限的認知裡慢慢認識了“ese”這個詞真正的含義,他把它理解為包容和接納。
可那群初中生卻變本加厲,在他實在拿不出錢後將他鎖進了一個破院子裡,院子裡有條被繩子拴著的土狗,不停對他吠叫,那年岑蒔9歲。
為了逃出那個院子,岑蒔第一次和人打架,一個哥哥拉住院門不給他走,他看見那人卡在門縫裡的手,狠下心用勁一推,一聲慘叫下他瘋狂地跑了出去,害怕像漫天火海吞噬著他的心臟,亦如7歲那年他□□地站在冰天雪地裡。
第二天警察就找到學校說他弄斷了彆人的手指,學校裡的同學和老師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仿佛一夜之間他成了那條可怕的惡狗,所有人對他避之不及,他在派出所見到了絕望的岑佩英,她將他又帶離了這片大地。
仿佛他們母子成了這塵世間漂泊無依的存在,無法真正被接納,卻也似乎回不去那片故土了。
他們母子再次回到美國,那幾年岑佩英身體一直不太好,無法出去工作,更多的時候是陪著岑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