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蘇一燦便走回了內場,一群小子再次回到更衣間,不知道誰突然冒了句:“我找到岑教練原來的比賽視頻了。”
一群人赤著上身頓時全圍了過去,休息室裡再次空前得安靜,隻有手機裡發出的聲音,岑蒔沒有過於誇張的肌肉,沒有寬大的身軀,193的個頭在職業賽身高中也並不突出,但隻要他動起來後,他的打法、身段、技巧、配合像水一樣流暢,無論是中場附近的急停跳投,還是花式過人後的三分遠射,甚至那自信地回眸一笑,無一例外演繹著一個強者對於賽事的把控能力。
於是那句“你打過NBA有什麼用?下麵都是一群不中用的”的話像重錘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臟上,久久揮之不去。
……
蘇一燦回到場內後,梁主任和丁組長還在和主辦方交涉,但聽江崇的意思基本上結果已經確定了,由於是二中這邊先動的手,並且是寧市舉辦高中聯賽以來第一次出現如此惡劣的群體鬥毆事件,所以二中這次秋季賽被勒令退賽,取消前麵幾場比賽的成績,北中那邊參與打架的隊員也取消了接下來的參賽資格,處理結果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蘇一燦在場中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岑蒔的身影,打電話給他,他也不接,於是她順著體育館一路往外找,踏上回廊時突然有人喊了她一聲:“蘇一燦。”
她聞聲回過頭,隨即愣了下:“潘,潘教練?”
說著一頭短發的潘教練笑著朝她大步走來:“真是你啊?剛才看了你一路都沒敢認你。”
蘇一燦有些動容地回望著她,潘蓉是當初她在省隊的主教練,那時她三十幾歲,向來以嚴厲凶狠著稱,對她們這些小丫頭絲毫不鬆懈,可到底歲月變遷,再次見到潘教練,她頭上也有了些白絲,如果不是剛才她出聲,蘇一燦也有些認不出她了。
潘教練一直瞧著她,似乎有些激動的樣子:“你今天來這裡是?”
縱使蘇一燦現在已經是很多學生的老師了,可麵對當年的主教練,依然有些拘謹,雙手放在身前回道:“學校籃球隊來打比賽,我過來看看的。”
潘教練點點頭:“是的,我聽說了,你回去教體育了。”
“您呢?今天也有比賽?”
“我受邀過來當裁判,順便看看有沒有好苗子,現在小丫頭沒你們那時候能吃苦了,對了,你爸爸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蘇一燦笑了笑。
一個是曾經最看好的運動員,一個是曾經最敬重的主教練,多年後兩人再次在市體館巧遇,內心百感交集卻又一時相對無言。
直到有人在遠處喊了聲:“潘老師,差不多了。”
潘教練朝那人點點頭,然後拉著蘇一燦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對她說:“找個時間回去看看吧,我有些事想找你談談。”
蘇一燦的手被潘教練握在掌心,這個她曾經聽見名字就害怕的存在,如今卻像個久違的親人,藹然可親地對她笑道:“回你的老家來看看,看看現在的孩子們,這次不許放我鴿子。”
蘇一燦垂著視線,當聽到“老家”兩個字時,鼻尖酸澀,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懷湧入心中緊緊糾纏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潘教練走後,她站在原地出神地望著她的身影,她沒有原來挺拔了,也似乎老了許多,她的出現讓蘇一燦意識到很多年了,她一直沒有回去過。
突然一聲極輕地“啪嗒”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過頭去,看見台階下的石凳子上正坐著個人,嘴裡叼著煙,單手擺弄著一個金屬扣環,而那金屬撞擊的聲音正是出自他的手中。
蘇一燦找了他一整個場館,沒想到他跑來這裡抽煙了,並且不知道坐那多久了,一顆修剪圓潤的海桐樹擋著,她差點沒看見他。
蘇一燦繞過海桐樹,幾步下了台階走到他麵前,岑蒔慢悠悠地抬起頭看她,太陽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緩緩下落,紅色的光暈鍍在岑蒔的臉上,讓他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
蘇一燦對他說道:“煙滅了。”
岑蒔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一個手肘撐在身後的石桌上,另一隻手把玩著那個金屬扣環,她見岑蒔沒反應,乾脆直接上手奪過他叼在嘴上的煙幾步走到旁邊垃圾桶滅了。
然後折返回來對他說:“都散了,跟我回家。”
岑蒔垂著眼睫,仍然沒動,蘇一燦彎下腰聲音輕了些對他說:“他們都走了,跟我回家好嗎?”
岑蒔濃密的睫毛緩緩抬起時,漂亮的茶色瞳仁仿若散著一圈易碎的光,難以拚湊,蘇一燦微微蹙了下眉,伸出手將他從石凳子上拽了起來,他沒有抗拒,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斜陽的光輝,蘇一燦拉著他往體育館外走,他也沒有掙脫,就這樣一路被她拉上了出租車。
路上岑蒔很沉默,手上來回擺弄著那個金屬扣環,蘇一燦幾次想和他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麼,她沒有經曆過他9歲那年的遭遇,或者說她的確在他9歲那年碰到過他,也差點有機會拯救他,可最終她沒能為他做什麼,當他被人領去派出所時,當那麼多陌生的警察問他話時,當他唯一在乎的媽媽用失望難過的眼神看著他時,他一定很害怕吧。
那根斷掉的手指將他徹底推入深淵,也推離了這片大地,多年後在這樣的情況再次遇見當年那人,她料想岑蒔應該很不好受。
一句“美國狗”和當年的“k”一樣,這從來不是他的原罪,卻讓他顛沛流離,心無所歸。
蘇一燦的睫毛輕顫間拍了拍他的膝蓋,聲音放柔了些,歪著頭問他:“回去想吃什麼?”
岑蒔緩緩轉頭看著她,眼裡沒什麼神采,然後突然將腦袋枕在她的肩膀上閉了眼,蘇一燦僵了下,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肩膀,剛準備推開他的頭,想想比賽這麼多天他帶著一幫問題少年肯定沒睡好,估計是累了。
她沒有喊他,一直到出租車停在家門口,她才叫醒他,岑蒔睜開眼後整個人的神態有種沒睡醒的蒙圈感,下了出租車就站在路邊上,也不知道進家,蘇一燦見他那樣好笑,乾脆拽著他的手腕將他往院子拉,順帶說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一覺睡傻了?”
岑蒔勾住她的小拇指跟著她一路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