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和舅媽走後, 岑蒔便也離開了,蘇一燦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了杜敬霆留下的那個小盒子,裡麵是一個海豚鑰匙扣掛著一把銅鑰匙, 對她來說如此熟悉的一個舊物件。
從前他們剛搬進小房子的時候, 她總是找不到鑰匙, 後來有一次杜敬霆去外地出差, 回來給她買了個海豚鑰匙扣,是一個身形彎起來跳躍的海豚,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個鑰匙扣陪她走過漫長的冬季,炎熱的酷暑。
再次搬家的時候, 舊的鑰匙扔了, 這個鑰匙扣後來也找不到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兜兜轉轉這個東西會在杜敬霆那裡,隻是此時鑰匙扣上拴著一把銅鑰匙, 和當初被她扔掉的那把好像一摸一樣, 握著這個鑰匙扣記憶不禁和過去聯通了。
那一年,他將這個東西交到她手中的時候, 對她說:“你把鑰匙栓在包裡,彆再弄丟了回不來……”
她抓著這把鑰匙,終究模糊了視線,良久, 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開始家裡很安靜,後來隨著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蘇爸的吼聲,蘇媽的哭聲交雜在一起。
在父母眼裡,她和杜敬霆的感情一直很穩定, 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麼多年過來了, 他們待杜敬霆早都當自家人了,突然得知他們已經分開的事實,老兩口一時無法相信。
蘇一燦本來準備再緩一緩找個機會慢慢讓他們接受她和杜敬霆分開的事,可今晚這頓飯,讓她知道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一旦她和杜敬霆的關係跟利益扯在一起,後麵想說清楚就更難了。
蘇爸氣得手抖,指著她就說道:“讓你回來寧市工作,你不肯,非要一個人跑去鳳溪,能不出問題嗎?感情再好也經不起你這麼折騰,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不讓我們跟著操心?”
蘇媽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小杜知道換季你爸腰會不舒服,在外地還讓人送按摩儀過來,他對我們都能這麼上心,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麼就能對他這麼鐵石心腸?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去了鳳溪以後,小杜三番四次去找你,你對他不冷不熱的,他是在外麵做大事情的人,你還要他怎麼低聲下氣去求你?人心都是肉做的,再熱的心被你這麼冷下去,也會沒有溫度,有什麼大事非要鬨成這個樣子?你倒是說說看啊。”
蘇一燦的喉嚨無聲地滾動著,所有情緒咽進肚子裡,一聲不吭,任憑父母怎麼說她,逼問她分開的原因?她隻是安靜地承受著,沒有指責杜敬霆一句,也沒有將兩人之間的不堪呈現在二老麵前。
岑蒔的確和舅舅他們下了樓,隻不過在他們上車後他又折返上來,靠在大門外默默地解著手中的金屬鎖扣,一遍又一遍,無聲地聽著裡麵的動靜,從安靜到大吵再到低低的哭歎,他不知道蘇一燦是怎麼麵對奔潰的父母,隻是到後來門內再次恢複安靜。
一直到夜已深,蘇一燦才穿好鞋子,套上外套拿起包打開大門,當她踏出家的那一刻,昏暗的門廊前,岑蒔修長的身影安靜地等在門口。
她輕輕帶上了門,細微的聲音讓廊前的聲控燈亮了起來,她的輪廓也更加清晰,隔著兩步的距離望著彼此,岑蒔看見了她臉上的憔悴,好似剛經曆了一場浩劫,整個人被剝了一層皮,燈光映照下,脆弱得仿佛隨時要倒下,就連那雙平時豔冷的鳳眼,此時的光都是渙散的。
岑蒔什麼也沒說,隻是朝她走去,牽起她的手,帶她走進電梯,再走出小區,攔了車。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蘇一燦的目光始終空洞地望著窗外,很安靜,他拉過她的手,輕輕捏著她的手指,她的手生得好看,修長勻稱,骨節柔軟,他不是沒有牽過女孩的手,或許記憶中以前上學的時候因為一些活動也和女孩有些接觸,但不知道西方人的手和東方人不一樣,還是當時他接觸的女孩身材魁梧,沒人給過他這種感覺,這種重了怕捏碎,輕了心裡發癢的感覺。
他的指腹溫柔地摩挲著她的手背,動作很慢,但是舍不得放開,眷戀也有些心疼,聲音很低:“為什麼不跟你爸媽說?要自己扛?”
紅燈停下了,夜裡的市區車輛依然川流不息,蘇一燦的目光停留在北街的路口,穿過那裡就是她和杜敬霆的第一個小家,那個隻有五十多平的小房子,承載著她對這段感情所有的記憶。
隨著綠燈放行,車輛滑過那個路口,她的目光掠過曾經熟悉的街道,也好似徹底和過去擦肩而過。
她對岑蒔說:“你知道有種病能讓人不語、不動、不食嗎?”
街口被甩在了身後,她收回目光:“我得過這種病,沒有社交,疏遠親友,不停吃藥,頭發大把地掉,人瘦得很恐怖,被人當怪物……”
岑蒔垂下視線,漸漸將她的手指收緊握在掌心,聽見她繼續說:“後來得了腸胃病,有時候在外麵會沒法控製,被人指著議論,丟臉甚至想死,他扔掉手上的東西用衣服裹著我帶我回家處理這些……難堪。
除了父母,很難想象有誰會有耐心麵對這種日複一日,沒有儘頭的磨難。”
她垂下視線,氣息很弱地說:“這個世界上,不是光有愛情這一種東西的。”
她側過頭望著他,岑蒔也慢慢轉過視線,他的眉擰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親口告訴岑蒔她過去的不堪,也是第一次將她的脆弱完完全全展示在他麵前,讓他看見了他從未觸及到的情感,陌生卻也是複雜的。
她對他說:“岑蒔,我累了。”
他的眼眶有些熱,好像突然明白了她不爭不吵的原因,這是一場漫長的磨礪,外人或許很難給那段經曆定性,善與惡,對與錯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可是他突然明白過來,沒有那段經曆,她或許不見得能像現在這樣完好地坐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