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市七月上旬的天氣, 像燥熱的熔爐,尤肅政像往常一樣,七點起床, 七點二十吃早飯, 不出意外七點四十準時出門。
隻是今天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尤肅政多年來主辦刑事案件, 刑警大隊平日裡除了特殊情況,從來不穿警服,方便調查案件,當然也是為了自身安全著想, 隻不過今天他多花了十分鐘將警服熨燙妥帖, 縱使室外37度的高溫,他也依然將最上麵的一顆扣子扣得嚴絲合縫, 又在鏡子前打量了一番。
因為, 今天對他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
尤肅政穿戴整齊後,坐在空蕩的客廳裡抽了一根煙, 那一根煙的功夫,他眉頭緊皺著,似乎想起了許多已故的親人,如今空蕩的家裡也隻餘他一個人, 年輕的時候忙著辦案,一生為此奔波勞碌,媳婦說他是站在生死線上的人,不願跟他要小孩便離了婚隨彆人跑了,到了快退休的年紀, 心裡還能惦記著的事已經不多了。
香煙滅掉的時候,手機準時響了, 曹鵬已經把車子停在樓下,簡嵐坐在後座,兩人看見尤隊穿著一身警服走出樓棟都愣了下。
尤肅政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許久沒套上這身衣服出門,自己也有些彆扭,扶了扶衣領問了句:“還行吧?”
相比尤隊的穿著,曹鵬和簡嵐就要隨意多了,都是t恤休閒褲,曹鵬還納悶了句:“需要穿這麼正式過去嗎?”
尤肅政落下車窗,忍不住又點燃一根煙,眯起眼睛迎著冉冉上升的烈日,道:“你們隨意,我這是跟了十幾年的案子了,得有點儀式感,是吧?”
他斜睨著曹鵬,這個小夥子在他身邊六年了,新上來的一批年輕人中,曹鵬性格穩重做事細心,當初剛調來隊裡還是個愣頭青,看見人血三天吃不下飯,現在跟著他跑得多了,倒也淡定自如,人都是磨出來的,他時常想還有半年就退休了,手上這些結不了的案子曹鵬能不能接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今天這個案子他必須親手做個了結。
車子開出尤肅政住的老小區,他單手搭在車窗上,路過雞蛋灌餅的攤子,大媽笑著地喊了他一聲:“尤警官,今天出警啊?”
尤肅政回了聲“唉”,隨後和善地對大媽笑了笑。
曹鵬看了眼導航,開到昆山得四個小時,他不禁皺起眉說了句:“老大,依你看今天這趟能跑出結果嗎?”
尤肅政抽著煙,淡淡地笑著:“你們覺得呢?”
簡嵐坐在後座翻著材料,小丫頭兩年前調過來的,人挺機靈,就是經曆得少,也算是關係戶,分局領導讓他退休前多帶帶。
此時簡嵐倒是突然開了口:“杜敬霆如今涉足多個產業,也算是影響力不小的人物,要我看,八成說不上幾句就直接搬出他的律師團隊,這種人一清二白做到今天這種生意規模,做事情肯定嚴謹。”
尤肅政又深深抽了口煙,這麼多年案子辦下來,沒養成什麼好習慣,就是煙癮越來越大,也戒不掉,不禁又問了句:“想過他為什麼丟下寧市這邊的生意,兩年前去了昆山?”
這個簡嵐答不上來,兩年前她才調過來,隻知道老大斷斷續續跟了一個案子十來年,那會並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曹鵬知道,也正是因為兩年多前杜敬霆突然開始屏蔽外界的聯係,搬離寧市,老大才對這個案件變得越發焦躁。
他清楚尤隊這兩年來一直關注著杜敬霆的動向,他不會讓杜敬霆就這麼跑了,於是沉著地回道:“杜敬霆兩年前就開始涉足海外投資,而且金額越來越龐大,尤隊是怕他有移民傾向吧?”
尤肅政這下沒了聲音,眉峰常年擰著的緣故,沒表情時眉心之間也有幾道深紋。
簡嵐不解道:“那為什麼兩年前不對他實施逮捕?”
車窗合上了,車內的氣氛一時間安靜下來,尤肅政沒說話,曹鵬用餘光瞥了他一眼,對簡嵐說道:“當年的案子還牽扯到另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因為受害者的死亡遭受到巨大打擊,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這個人正是蘇局的親侄女,所以查出死因排除那個女孩的嫌疑後,蘇局就親自帶頭結了案。”
局裡的事曹鵬多少也是清楚的,尤隊當初也試圖去那個女孩家裡走訪調查,但被蘇局知道後對他進行了嚴重的警告,據說那時蘇局的侄女狀態很差,不能再遭受任何刺激,在當時那個環境下尤隊的調查難度很大,曾經一度放棄過,中間也停了幾年,後來斷斷續續找到一些線索,試著想翻案,但一直被上麵壓著。
直到半年前蘇局退休,尤肅政不用顧及老領導的情麵,自然不再有阻礙,曹鵬清楚,這是尤隊離崗前最後一個未了的心願了。
……
車子抵達杜敬霆在昆山的地產公司,本以為他如今的身份,貿然見他一麵會有重重阻礙,但亮明身份後,三人僅在大廳等了一小會便直接被帶去了杜敬霆的辦公室。
對於杜敬霆這個人,尤肅政並不陌生,可以說他的成長經曆到發家史,尤肅政閉著眼睛都能倒背如流,他這輩子辦案無數,但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研究得如此透徹,可調查他的這麼多年來,這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麵。
在尤肅政穿著警服走進那間敞亮的辦公室時,杜敬霆坐在辦公桌前略微抬了下頭,那一刹那,兩人的視線重疊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尤肅政的錯覺,他竟然在這個男人的眼中看見了一絲如釋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