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唐聞秀親自送洛寒山一行人下山。
兩派合作那麼複雜的事,唐千葉與洛寒山暫時隻敲定一些大概,具體細節還需要再行商議,他下山也是為此做準備。
本來隻是為還恩不得不舍麵子跑一趟,卻不料撞見那麼大一樁好事,對於寒劍二莊主來說,自然是要把握時機好好合計的。
完成任務,聞秀回轉過來,去廚房取點心。
端著托盤走進院落,毫不意外地看到等在外麵的人——唐元昭與唐遲對坐在石桌邊正喝茶,唐春蹲在屋簷下百無聊賴地戳枯敗的竹葉。
唐門現任門主常年閉關不出,長老們各有管轄的事物神出鬼沒,唐門一應事物都是掌握在少主唐元昭手上,唐千葉助他良多,現下她出彆居,唐元昭合該親自前來拜會姑姑。
當然,再怎麼尊敬也不會趕得這麼急來拜見,顯然他被雙胞胎小魔頭折騰得不輕。
——對,昨晚上千葉有大事商議,聞秀懶得哄瓜娃,於是直接將其丟給了唐元昭。
反正唐元曉、唐元暮倆兄弟打小失母,親爹又不管,一向是誰有空誰帶,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獨怕一個姑姑,千葉在嘉陵彆居隱了半年,也將這倆拘了半年,如今出來,也得給小孩子放個風,免得真憋出變態來。
唐元昭作為唐門少主,又是倆瓜娃的堂兄,這責任合該甩他頭上。
而唐遲,此人向來被看做是內門主支的一份子,雖然並未按輩取名。
他的父親是門主的結義兄長,由於某些不能言說的原因,不能冠父姓,也不能道明生父名姓,出生後不久便被門主抱了回來,冠以唐姓,自幼生長在唐門,與一家人無甚兩樣。
唐遲目前作為唐門暗部首領,極少現於人前,現下特來尋唐千葉,大概率是聽到洛寒山的風聲有事與她商議。
畢竟寒劍山莊幾乎壟斷了西域所有稀奇礦藏,這條線若能搭上對於唐門十分有利,更何況姑姑向來風過留痕、雁過拔毛,對方自個兒送上門來,他就不信她沒把人刮下層皮來。
至於唐春……老太太的身前人,來尋唐千葉為的什麼不言而喻。
聞秀衝著唐元昭與唐遲欠了欠身,恭敬道:“兩位少主暫等。”
唐元昭笑著點點頭,唐遲微微一挑眉,也沒作聲,倒是簷下的唐春笑眯眯衝她招手:“妹兒欸!越長越乖了哈~”
聞秀麵無表情衝他點了點頭權作打過招呼,便徑直端著食盒走上台階,推開門進去。
千葉在賴床,當然並非睡懶覺,而隻是單純不想動彈。
昨日與洛寒山商談至夜深,雖說她並不需要多少睡眠,也不會犯困,但賴床這種事總是人所共有的通病,現下衣服也不想穿,也不想起床,連翻身都不想,她當然知道有一波人大早上就跑過來堵門了,但知道就知道,她又不想理會,便全當空氣。
聞秀將她要穿的衣物一件一件整理好放在床邊,彎腰輕聲喚她:“大小姐?”
千葉慢吞吞轉了個頭,眯眼看她,依然癱著沒動彈。
聞秀已經習慣了她的做派,用冷水絞了毛巾,給她擦臉與手。
千葉的體溫比常人要低得多,且常年如此,哪怕是在大冬天依然得身穿薄紗絲衣,用冷水甚至冰水洗漱,畢竟一升溫體內總有一些蠱蟲會大量繁殖——更不用說動情了,一動情那地獄般的滋味誰嘗誰知道。
這些年演戲演得太投入,連聞秀都覺得她愛煞了謝星緯,更憐她因情動而無時無刻不忍受著萬蟲噬心之苦。
“怎麼還是不開心?”聞秀擔心道。
按理說,坑完人之後總會高興一陣子的啊,連坑人都不能令她愉悅,難道病情又惡化了?
千葉對著她懶洋洋伸出兩隻胳膊,聞秀便放下毛巾,像抱小孩一樣將她抱起來,放到梳妝鏡前,給她換衣服,梳頭發,她嬌嬌氣氣地坐在那,把生活不能自理的作風發揚了個徹底,連吃點心也要聞秀喂到她嘴邊。
“我在藏金嶺偽造了祝東流的遺骨,現在全天下的魔宗餘孽都在往絕命渡趕。”
千葉一邊吃糕,一邊翹起嘴角,烏黑的瞳色中帶著孩童般的天真又殘忍:“哎呀呀,謝郎可還未從漠北回來呢,這可怎麼得了?”
饒是聞秀也吃了一驚,之前就聽她說在藏金嶺布了局,沒想到是這個!
魔宗前教主祝東流,二十多年前練功走火入魔後離開魔宗駐地醉星海下落不明,不知死活也就罷了,偏偏隨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魔宗至高法典《天諭經》與神兵“秋月春風刀”。
沒有《天諭經》中的運功經脈圖,魔宗心法修煉到第七層就會逆行入魔,這個難關愣是讓堂堂魔宗二十年未出一個新的宗師,且直接導致了魔宗的分裂。
多年來魔宗為尋祝東流鬨得武林天翻地覆,千葉在藏金嶺偽造祝東流屍骨,無論真假都會引起魔宗注意——再者,她若真要做,必會做全,讓整個魔宗都信以為真也不是難事。
問題就在這裡,無論是老魔宗餘孽天極道還是新魔宗玄火教,都與謝星緯有仇。
血海深仇的那種仇。
兩派都自恃正統,彼此鬥得你死我活,但若是哪一方出現外敵,又詭異地沆瀣一氣一致對外,當然對完外繼續內鬥,先是教統之爭,後來又是理念之鬥,爭鋒相對,沒完沒了。
玄火教本來有個另辟蹊徑的新希望,二十年來唯一一個破除神諭經七重心法瓶頸的準宗師,恰恰死在謝星緯劍下;天極道出動三位長老尋仇,陰差陽錯也因他而死。
仇越結越深,已然不是謝星緯與魔宗的事,而是謝氏與魔宗的恩怨。
千葉十分期待:“魔宗為了取得前教主遺藏,必然陣封絕命渡,外麵的進不來,裡麵的出不去,白翊苦熬無果,謝郎會眼睜睜看她死麼?嘻嘻,這可就精彩了。”
……
漠北乃北方雪域外境,作為顯國通往雪域的唯一門戶,是一片茫茫的戈壁沙漠。
此地塵沙漫天,夾雜著生硬如刀割般的大風,能輕易乾涸脆弱的外來生命,也隻有漠北土生土長的耐旱生物跟世代聚居於此的遊牧民族與穴居部落能艱難生存。
一年中有三季氣候惡劣,而最後一季,是晝夜不分昏黃的冬,更是難以涉足。
個中險情不足為人道,漠北凶名遠揚,千年來不甚說掩埋了多少古跡遺址,便是過往商賈也已拋下白骨累累,因此,素來是旅人止步,商客繞道。
然而,每年不顧生命之憂遠赴漠北的俠士、劍客與信徒仍是不絕如縷。
不是螳臂當車欲與天地抗衡,隻因漠北以外的蒼茫雪域中建了個珈藍佛國——國小民寡,架不住佛教道統跟秘藏惹人心動。
再者,珈藍國的護國神寺金光寺乃天下武學聖地之一,據傳雪域中還有個神仙穀——當年的醫聖周斷非於此處退隱,於是漠北就算再窮凶惡極也當有幾分可取之處了。
大顯與漠北之間有藏金嶺相接,而藏金嶺下有個絕命渡。
絕命渡渡的不是船,而是人命。
魔宗要往漠北尋前教主屍骨,封閉絕命渡是顯而易見的行為,畢竟對祝東流遺藏虎視眈眈的不止魔宗一家,全天下的勢力都對其覬覦不已。
這等消息必然瞞不住多久,魔宗為占得先機,非常時候就得行非常事。
千葉等著看好戲,拜聞秀八百層之厚的濾鏡所賜,她再怎麼壞,聞秀也隻當她因愛生恨、情有可原,在聞秀的眼中,能叫她開心,彆說殺個人,就算毀座城又如何。
就這種三觀而言,千葉還覺得自己挺正常的。
窩在屋裡發泄完病嬌情緒,千葉照例端著固若金湯的架子見唐門眾人。
這些年她在唐門改革的一應事物已步入正軌,負責人都是她自己甄選的,並不需要她多操心,挨個兒見過唐元昭、唐遲,把沒處理好的事務交代乾淨,順帶拒絕了唐元昭繼續照看瓜娃子的提議,隨唐春去機關城看老太太的時候已過了午時。
老太太也不急,就那麼笑嗬嗬等在廳堂與她一同用餐。
“近來怎樣?”老太太看著她溫和地問。
“一應都好。”千葉很坦然,一切都與她設計的那樣,怎能不好。
老太太也就點點頭,笑著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