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葉打算如何與魔宗做生意,秋若完全沒聽到。
她的好奇張牙舞爪抓心撓肺,拚命在身體裡找存在感,但事實是她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被白翊束縛住了手腳,壓根不能探出頭去——光憑著自己猜測,也猜不到唐千葉能有什麼“生意”要與魔宗做——雖然明白這一舉動或許與他們安然進絕命渡有關,但著實沒辦法想到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她隻知道一行人在這裡停留的時間足有一個時辰之久。
不知唐門與魔宗兩方交換了什麼算計,總之唐門的車隊又開始前進了。
魔宗並沒有阻攔,或者說,接下去的時間,更是連一個魔宗弟子都沒瞧見,這叫秋若對於唐千葉的手段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按理說沒了後顧之憂,速度應當更快些,但唐門前進的速度卻顯而易見地放慢了。
青孚山一行並不敢有絲毫鬆懈,越至萬象森羅深處,視覺對認知的欺騙作用越是顯著,趕車與縱馬之人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索性拋棄思維隻埋頭跟著狼群與前車走。
白翊的神經質間歇式發作,她縮在車廂一角,癲狂的時候拚命拿手指抓自己的臉、脖子與手臂,將皮膚抓出深深的溝壑般的血痕,安靜下來又崩潰於自己的模樣,摔掉所有的鏡子,連自己的劍都丟掉了,就因為那光可鑒人的刃麵可以清晰倒映出她的臉。
她的思維在劇烈的恐慌與折磨中漸趨扭曲,開始嫉妒於秋若皎白又容光煥發的臉,甚至恨不得挖出所有見過自己的人的眼睛。
秋若心中又憐又哀,應對她已經耗費了所有的精力,猛然覺察好久沒有注意如今的處境時,趁著小師叔威懾住白翊時,她飛快掀開車簾往後瞥了眼。
她膽戰心驚地發現後方跟隨的客棧眾人已經屈指可數——這數人已經顧不得對於狼群的忌憚,在發覺這些畜生能分辨方向時,恨不得把自己的褲腰帶栓狼腿上,步步緊隨。
更多的人不知不覺迷失在陣中。
此刻漠北的夜晚極深,戈壁灘上的夜色濃得像是凝成實質,明明頭頂月華似水,卻根本難以照透這漆黑的夜色。
“快到了……快到了……”
她情不自禁喃喃道,隻覺得連自己都要崩潰了:“翊姐姐很快你就能得救了……”
白翊在哭,嚎啕大哭,哭得悲傷又淒慘。
由於克製不住在身上劃破了太多的口子,那種清醒意識到蟲子在蠶食自己的感覺更重。
傷口外翻,紅得極為鮮活,未流血但也不見愈合,看不到那微小至極的蟲子,但她能清晰感覺到密密麻麻的蟲子正在吞噬她的血肉。
“還要多久!還要多久——”她歇斯底裡地吼叫著。
“救我……快救我……它們會把我吃了!”
周承已經想儘辦法,但已經沒法叫她喪失意識,就算打暈了也會在瞬間醒過來,最強效的麻痹藥物也無法一並麻木她的神智,甚至所有的藥材都變成了蠱蟲的滋養,隻能叫它們繁殖得更快,活動得越興奮。
見她慘狀,秋若已經無數次試圖離開馬車向前方的唐千葉求助了,但白翊在這種關頭依然痛恨咒罵著拒絕看見的人,又叫她沒法枉顧白翊意願。
所有人都煎熬著,渴望早一點見到絕命渡的影子。
……
千葉享受地欣賞後方的哀嚎。
連夜趕路與平時一樣,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區彆。
但有格外的節目以供消遣,當然就更好了。
她坐在車轅上,一邊側耳聽著餘興節目,一邊時刻注意著前路,以便隨時指正方向。
她倒是想騎馬,但這世上沒有不畏懼她的動物,包括馬匹。
姮人天性受動物歡迎,她與姮人廝混良久,學會了姮人驅獸的本領,也自認與動物接觸良多,但就算是最有靈性的動物也會懼怕她,不願意靠近她。
畢竟並沒有辦法改變她為蠱體的本質。
欣賞白翊的嚎叫半晌,千葉忽然微微挑眉,抬頭望向一個方向,感受片刻眯起了眼:“快到了。”
棲眠騎著馬控製狼群,是聞秀在為她駕車。
聞秀身處車隊的最前方,聽從大小姐的指示後微微偏轉車頭,然後再次提起速度。
於是在繞過一片看上去像是石壁的曠野之後,車隊向遠方黑魆魆瞧著如同湖泊的地方全速前進,後頭眾人已經習慣了幻覺在視野中造成的種種異象,放棄思維,無腦跟隨。
在靠近那個“湖泊”的時候,一陣刺耳的鴉叫聲忽然出現。
之前的趕路行程之中,有事也會聽到一兩聲鳥叫,就像偶爾也會遇到一兩隻迷失在陣中的獸類,但無一不被狼群震懾,不敢露頭。
但從未聽過這樣密集的鴉鳴——定是有很多烏鴉,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眾人並不能看到鳥的身影,但那些烏鴉的叫聲無處不在,叫人的氣血翻湧,心胸煩躁。
而在某個瞬間,就像是衝破一張薄薄的紗簾,整個世界陡然就清晰起來。
聞秀猛地睜大眼睛。
她看到月光清亮如許,水一般流淌在潔白的沙子上,遠處月光如幕布一般披散的地方,石壁、石牆與高高低低的沙棘、胡楊堆砌在一起,那些樹上蹲滿了密密麻麻的烏鴉,石頭鑄成的建築如畫像一般流淌在視野中,燈光朦朧,遠瞧著竟然有一種彆樣的綺麗。
一個詞語在聞秀心中倏然浮現:陣眼!
這裡是萬象森羅的中心,是陣法與幻術無法涵蓋的地方——所以,她們已經到了——絕命渡!
吸氣的聲音在耳邊此起彼伏,連唐門弟子看慣了唐家堡鐵骨機關城的恢弘,瞧見戈壁灘上這樣奇異的建築時還是會感覺到驚訝。
“去吧。”千葉低低一笑,“可以慢一些了。”
主角的出場,當然要華麗且壓軸。
車隊最後方綴著的客棧群俠剩下的人不多,在經受住這可怕一路中扭曲認知的見聞,甚至頂著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不知不覺就走失的心理壓力之後,幾乎被終於抵達目的地的狂喜衝暈了頭腦,來不及說什麼,已經狂笑著策馬向絕命渡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