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了,那就彆走了。”
“嗜血蟲,混了枯草蠶?嗯……還有些什麼……作死到這地步的人確實少見。”
桑先生盯著白翊片刻,忽而輕笑,轉頭對著千葉道:“既然如此多人都不願意叫我得到你的血肉,那麼我便退一步。”
他輕輕一拍掌,與那愉悅的聲線相對應的,是幾堪稱恐怖的話語:“既然有現成的蠱體,那麼以此為棋局,你我鬥一場蠱——奇鳳蠱女究竟是如何模樣,還有比鬥蠱更能顯示出手段的方式麼?”
此言一出,不僅是白翊與她身側的人,連無乾係的人都是心頭一寒,遍體涼意。
直麵這目光的人尤其覺得可怖,原來叫謝星緯那等忌憚的醫聖便是這樣的嗎?
眼神中的見獵心喜,僅僅是覺得疑難雜症十分有趣,而不是出於治病救人的目的。
芝蘭玉樹的公子白衣勝雪眉目如畫,有著神仙般的風貌,可是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到作為醫者的仁慈——沒有悲天憫人也就罷了,他的眼裡或許連對生命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人與物在他眼中毫無區彆,一應的漠然,一應的無視。
“開、開什麼玩笑?!”
白翊渾身都在發抖,她感覺自己的意誌又慢慢遊散開去,說不清是自己本身的恐懼,還是說身上那無處不在的蟲子在震顫。
想要退縮,但僵硬的身體根本由不得她控製,甚至大半的力道都要持在秋若身上,才能艱難維持住站立的姿態。
“你……你想對我……做什麼……”她的聲音因為驚懼簡直難以連綴成句。
桑先生語氣淡淡,眼神嘲弄:“這是唯一換取我出手的機會,你可以自己選。”
他的冷漠是對著一隻螻蟻一片飄萍那般蔑視又隨意的姿態。
你會因不小心踩死一隻螻蟻而悔恨不安嗎?
你會因無意中打落一片飄萍而憂鬱難過嗎?
他的語調甚至帶著一種恩賜般的不解:“謝星緯求我出穀,不就是打著叫我瞧一眼你的主意麼?”
理所應當的口吻中藏著近乎於惡毒的厭惡:“你該慶幸,現在的你還有點價值,否則就如同你身上迎風能飄十裡的腐臭,當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就該死了。”
白翊的大腦一片空白,她顫抖得已經沒法站立了,全靠著秋若支撐才勉強維持住尊嚴。
然而最是壓垮駱駝的稻草,是一聲輕笑。
一聲柔軟的、輕謐的,就如同天外飛來的仙音般的笑聲。
說得多中肯,一針見血還直言不諱,本來以為來了個攪局的,誰料到是個助攻。
千葉實在是忍不住,所以笑出了聲音,大概唯有在看白翊這女人的笑話時,她從來都不會留什麼情麵。
她這一笑,大堂四麵八方就都響起了悶笑聲,似乎努力遮掩但又控製不住以至於斷斷續續。
本來該是同情與看熱鬨居多的,畢竟事不關己,但礙於謝星緯的人情與青孚山的顏麵,也不好在這關頭笑話人家,而且這話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確實是刻薄得太過……可確實是有些好笑。
本就強忍著,又有人帶了頭,怎麼還忍得住笑?
“桑先生……”
“桑先生!”
謝星緯與秋若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兩人下意識對視了一眼,沒有及時接上求情的話語,以至於先出口的白翊過分恐慌之後歇斯底裡的憤怒:“你算什麼醫聖?!”
白翊眼前不但發黑,還浮現出大片大片血汙一般的痕跡,聽到唐千葉笑,那所有的恐懼、驚慌、憤怒、無助都像是有了一個發泄口,齊齊奔湧而去,她死死抓著秋若的手臂,繃緊的神經處在一碰即炸的臨界值:“不——他也是個瘋子!”
她回頭看周承,彷徨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驚懼,渴望著小師叔的庇佑:“這就是跟唐千葉一丘之貉的瘋子!——是怪物!怪物!!”
一句話罵了唯二能救自己的兩個人,也算是值得佩服了。
周承手握在劍柄之上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臉上的表情難看得像是暴雨欲來前的天色。
爆發都必須考慮後果,目前能救白翊的兩個人都在這裡,得罪了誰都要慌著會影響到救治白翊——周承何等心高氣傲的人,眼看侄女這般受辱,隻能硬生生把湧上喉嚨的血往肚裡吞,牙齒緊得幾乎粒粒碎斷。
該如何應對?
怎麼才能解開現在這局?
秋若心如亂麻,既不敢隨意開口,又不能眼睜睜看白翊死,最終隻能將求助的眼神投向謝星緯。
謝星緯還未作出什麼反應,且聽得那側唐千葉含笑開了口:“桑先生,容妾身多言,妾身出手的目的,是保白小姐一條性命呢——妾身還不想壞了自己的信譽。”
此時此刻,秋若心頭已經被難以言喻的感激塞得滿滿的!
唐大小姐雖然與翊姐極為不對付,但論起靠譜來確實無可挑剔,並不是說以怨報德,隻是對於她來說,怨跟德都是分開的,有怨自然報直,但答應過也不會輕易更改,於現下的關頭,還有什麼比這更稱得上是大恩?
桑先生冷冷道:“我說過要取她性命了?”
“蠱鬥牽一發而動全身,毒性與藥性,相克與相生,瞬息便是千變萬化,妾身信自己,卻不能信過先生,想來先生也不能信妾身……那麼用藥如何,用毒如何,並不是先生與妾身能控製的。以這樣一個瀕死之軀,隻怕先生想保其性命都懸。”
“那就比解蠱!”
千葉眉眼帶笑:“先生能保證不多下手重上一分?”
桑先生不耐煩道:“你明明恨之入骨,我若手重不正是遂了你的意?”
千葉停頓了一下,並未反駁,隻是微微歎息:“所以,妾身與先生之間的矛盾就在於,妾身想令其活,而先生不在意其死。”
桑先生眯著眼,隨後挑高眉毛:“身為蠱師,按照苗疆規矩,但凡有人上門鬥蠱,就必須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