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夢19(1 / 2)

鬥香真的是個微不足道的前奏而已。

以蠱為名的比鬥,現下甚至連蠱都未拿出手, 隻不過桑先生用了一道香, 而千葉見獵心喜, 雙方又在香道方麵有所造詣, 因而以香會友, 試試對方的水平而已。

至於旁人是如何痛苦煎熬,跟她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湊熱鬨是要付出代價的, 桑先生與藥童雙胎藝高人膽大,不忌諱任何一種毒, 千葉也自認護得住身後人,她的周身空間環繞著無數能吞噬毒素的蠱蟲,那是些肉眼無法辨認的懸浮在塵埃中的生物,在她的身側一定範圍內受到藥香與蠱毒影響的可能都會小上很多。

桑先生與千葉此時隔著一方空地對坐, 白翊被玲兒甩到了正中, 彼此的視線都注視到這個已經被蠱蟲折磨到不成人形的軀體之上, 表情鄭重起來,全神貫注。

“桑先生,請。”千葉輕笑道。

方才通過一隻蚊子大致了解了白翊現在體內的狀況,她占了先機,隻是桑先生還未出手過, 所以她將主動權讓出去以示公平。

白翊的情況是挺難搞的。

本來複雜的好歹隻是蠱,然而經過剛才幾波香的催化,她現在體內由朱顏蠱牽係的平衡被打破,已經亂得一塌糊塗, 生機嚴重透支,五臟六腑被攪得一團糟,勉力活著,但也僅僅保持著“活著”這一個狀態而已。

桑先生垂目思索片刻,看了眼木案。

阿棠立刻上前,從一隻尺方的三層蟲匣中抽出中間那一層——軟香木,一看就是老物件。

這種香木極為稀有,是苗疆某個山嶺獨特環境下的特產,出了特定的區域就種不活,它散發出的味道人類聞不到,也不會受到影響,但動物會聞風而逃,因為軟香木與一種極具麻醉與催眠特性的木藤共生,隻要沾染這種木藤,能讓那些動物活生生睡死,木藤在軟香木上生長**,經年累月,軟香木上也會帶有這種特性。

蟲子也不喜軟香木,但這種經過處理的木材對蟲子特彆有效,能讓蟲子處於一種近乎於冬眠的狀態中,便於控製。

很巧,那個山嶺及附近區域全部在千葉的掌控之下——她雖不喜自己身為奇鳳蠱女的事實,但多年前因為地震改變地貌的整個奇鳳苗疆,包括大雁嶺、小雁嶺在內的整片苗疆,都已成為她的領土。

這些年她將軟香木列為禁止外泄之物,桑先生既然有這麼一個蟲匣,必定是早年的成品。

阿棠從小木櫃中拿出一隻白色的瓷盒,將類似胭脂匣的盒子打開一個邊角,裡麵並非中空,而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緋色絲線,有隻蜘蛛在盒子裡織就了一個巢穴,而且紅絲的韌性非常強,即使盒子打開,絲線被拉伸撐直,依然沒有斷裂。

從那紅色的巢穴裡爬出一隻紅蛛,全身火紅豔麗逼人的蜘蛛。

阿棠走到白翊身側,將紅蛛放到她的身體上,紅蛛即刻便鑽進了她的皮肉。

千葉當然注視著這一幕,但她多看了阿棠一眼。

她知道為什麼桑先生不親手取他的蠱而要阿棠代勞,他的體質顯然對他自己的蠱蟲也適用,蟲子不會靠近他,他也沒法觸碰它們,她隻是好奇,桑先生與藥童雙胎之間顯然有一種奇異的溝通方式,他的任何指令不用口述,僅僅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對方就能領會得無比透徹,可這種無間隔的交流又不像是種習慣。

所以她很好奇。

她對這一對藥童的好奇心從來沒有減退過。

大堂正中的氛圍極為靜寂嚴肅,玲兒也沒管,她繞著青孚山留下的幾具屍體走了圈,不知是確實覺得難處理,還是說不想臟了手,噘了噘嘴暫且沒管,她的身形一閃,到了廳堂邊緣,抬頭看著飛簷與閣樓的交界處。

鎮寶閣四麵八方全是移門,皆能合到一處,全打開之後十分敞亮,平素不關,但必要時候會合上以遮擋日光與風沙,玲兒並沒有動那些門,她注視著疊在上麵的細密的絲簾,片刻後將指甲向上一劃,催出的內息將束縛著簾子的繩割斷,一整片簾子便嘩地垂下。

輕薄的絲簾既遮光又透光,紋路被映照下來猶如飛鳥的影子鋪陳在地,極為優美,這些簾子常年掛在上方,很少被放下,但纖塵不染,毫無汙漬,足見絕命渡有多富有。

當玲兒用相同手法拉下三張絲簾時,大堂的光線才有些暗下來。

等到她轉到另一邊,正待繼續拉簾子,角落幾個看官才像是忽然被驚動一般有了動作。

葛剛動作迅速,飛快地拽住自己兄弟的衣襟,伸手一拋就將他丟出了大堂,大概覺得接下去的蠱鬥會波及到他,而兄弟沒法扛,於是還不如不叫他湊這個熱鬨。

藍袍的貴公子與侍衛沒有動靜,那一對主仆倒是施施然起身,又往蠱鬥中央靠近了些,擇了個新的位置坐下,以看得更仔細一些。

戴麵紗的女子眉眼彎彎,興味盎然,另一個老婦神情淡然,顯然之前的香並未對這兩人產生多少影響。

金掌櫃與其身後數人就地擇了位置,同樣籠著袖子圍觀。

就在玲兒即將合上最後一道簾子的時候,四道身影竄了進來。

棲眠急匆匆趕來,見沒錯過這場有趣的比試,瞥見正中的場景就露出了笑。

她身側並沒有跟著那隻小白狼,大概是她很清楚蠱這種事物到底意味著什麼。

另外三人,一者黑衣佩劍,娃娃臉,瞧不出年齡,麵貌並沒有什麼特殊,隻能說是普通而已,但是神情自然帶笑,動作乾脆利落——如果說有什麼特殊,大概是他腰間的劍煞氣實在太重吧,哪怕藏於鞘中,那種掩都掩不住的血腥依然自縫隙間繚繞出來,揮之不去。

一者著麻衣,三十來歲,眼角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周身彌漫著一股乾澀的藥香,徑直往金掌櫃而去,坐於他不遠處——是瑤山藥師。

最後是個布衣老者,頭發花白,臉上布滿褶皺與疙瘩,眼睛渾濁,負著手,慢慢上前,隨意擇了一個能看到中間的位置坐下。

不一會兒,廳堂中一切都靜默下來。

阿棠起身,將回到手上的紅蛛帶到桑先生身邊。

紅蛛被放在一個白瓷碟子裡,在千葉看來,這個容器挺有培養皿的意思。

隨後紅蛛開始繞著圈圈吐絲。

紅色的絲線墊滿碟子的底之後,它爬到了碟子邊緣,阿棠將它取起,又放回了之前的盒子巢穴裡。

桑先生取了一個紅紋的瓷瓶,拔出塞子,倒了一滴液體在碟子上,透明的液體層層浸潤開,被其沾染的蛛絲瞬間化水,一會兒就融成紅色的液體,他舉起碟子湊在唇邊,一口飲儘。

他閉目片刻,豁然睜眼,取出藥材開始調培。

阿棠聽從他的指示,自軟香木蟲匣中取出一個小盅,打開,一條寸長的肥大蜈蚣彎曲身體靜靜地躺在其中,阿棠剛伸手將它抓起來,蜈蚣便甩頭一口咬住她的手指,瞬間通身顏色更為豔麗,肉鼓鼓的身軀似乎有暴漲三分,她卻毫不在意,任由其死死咬住自己的血肉。

她打開一個小鼎的蓋子,將吊著蜈蚣的手指在邊壁上輕輕一抹,那蜈蚣便像是遇到天敵般猛然鬆開口,身軀慌張地扭曲蜷縮,又不停甩開,落入鼎中。

桑先生熟練又迅速地往鼎中投放著調配好的藥材。

不同的藥力與毒素在體內衝突,蜈蚣拚命掙紮著,但又不得不張開大口,將丟入其中的所有東西都吞下肚去,長長的身軀痛苦地彈跳,顏色不停在紅與黑中轉變,最後穩定在一種微微泛著肉紅的灰黛色中。

阿棠便再度將它捉起,走到白翊身邊,放下蜈蚣,讓蜈蚣在她頸上咬了一口。

蜈蚣將體內積累的毒素儘數清空之後,原本因掙紮而僵直的身軀立刻癱軟下來,又被阿棠帶回了小盅中。

白翊躺在那依然沒有動靜,隻不過皮膚慢慢呈現出如同方才蜈蚣一樣的灰黛色,好半天這種顏色才逐漸消退下去,那些暴露在外的傷口不複原本的乾枯,有了些微紅潤的色澤,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桑先生審視地觀察著,片刻又輕歎:“嗜血蟲與枯草蟲已經共生,分開治已經不可能。”

枯草蟲構成的蠱,名字叫枯草蠶,並非因為這是一種蠶,而是因為它成蠱之後是類似於蠶絲一般的細條。

蠱與蠱相克,能克製蠱蟲的也隻有蠱蟲,但蠱王是隻針對於某一類蠱而存在的,不存在一種蠱克製所有蠱的情況。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