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日暮時分, 天邊的霞光早已黯淡下去, 夜幕即將凝聚之前一切都是昏暗的, 人群繁複嘈雜的地域, 氣流更是渾濁不堪, 但是這時候,就突兀地出現那麼一抹純粹的優美至極的虹光。
那些緋蝶美得像是具有魔性,能吸引一切注視, 叫人一時連身處險境都能忘卻。
它們在發光, 彌散在周身的磷粉如火焰一般閃爍著。
即使處在震驚與恐懼之中的人們都不由自主抬起頭,呆呆注視著緋蝶前進的方向。
隻見那有著夢幻般色彩的蝴蝶,翩翩起舞地, 飛過人群,飛向人群的中心, 它飄向那些鬼麵蛾, 其中一隻,似乎極為頑皮, 中途離了隊伍飄去追逐那些透明的怪蟲魚, 美與醜的對比在兩者即將交彙的瞬間,鮮明得驚心動魄。
可以很明顯地看到那些透明怪蟲魚與鬼麵蛾似乎想逃跑, 但又像是被什麼震懾一般, 無法動彈。
然後這些色彩倏然交彙。
夢幻般灑落的磷粉竄入蛾群中, 優美絕倫的蝶翼纏繞過透明的怪蟲魚,並沒有火焰升騰而起,但瞬間就將這些飛蠱燒了個乾淨!
這到底是什麼火?!
為什麼這個火能燒死蠱蛾與怪蟲?
同一時間, 一聲淒厲到極點的尖叫驀地自不遠處的人口中發出。
麻奉傴僂著腰,一隻手本來捂著幾乎被透傳的鎖骨,現在整個人都在痛苦地戰栗、痙攣,張大了嘴巴卻連大口呼吸都艱難,臉上憋出了即將窒息一般的青紫色。
他艱難地吞吐著口氣,被蠱蟲反噬的痛苦麻痹著他的神經,但有一種仇恨強烈到深造進骨髓,化成身體的本能,以至於他的大腦還未意識到什麼,英俊的臉容已經為猙獰扭曲的表情破壞,滿是陰鷙可怖的仇恨。
“該死的蠱女——”他陡然爆發出怒吼。
所有人都聽到了聲音,但現在沒人關注他的存在,他們難以克製地仰起頭,視線牢牢釘在飛舞的緋蝶上。
蠱蟲燒成的灰燼,還未落於地麵便飄成一股灰煙散了個乾淨,而那帶著火的緋蝶未有任何損傷,依然在空中翩翩起舞,仿佛嬉戲一般你追我趕,繞著圈打著旋,再度飄飄然地按原路返回。
人們的視線控製不住地隨著緋蝶而去,然後看到立在人群背後的一行人。
數量眾多的唐門弟子手持機關弓-弩,將榣山藥堂前門整個場地呈包圍的架勢,齊整利落的裝扮有一種莫名的冷肅,卻不見有什麼煞氣——據說唐門暗堂的刺客首要練習的任務便是消除自己的氣息,包括殺氣,包括存在感,所以唐門刺客才那等的神出鬼沒、高深莫測。
數個寬袍大袖攜帶者藥箱明顯是醫者的唐門弟子,腳步迅疾穿過人群到了謝星緯身側,動作無比熟稔地為其清理傷口止血包紮。
唐聞秀冷著臉持刀走到謝星緯不遠處,身體是一副護衛的姿態,表情漠然中頗帶了幾分不情不願。
至於唐棲眠,則抱著隻小白狼崽子懶洋洋立在唐門隊伍中,側邊還有一位年輕人,著裝與其餘同門相異,看著地位更高一些……若非唐門主支,便是內門弟子。
而最前方立著兩個人。
一者負著手,深灰色的衣袍,老而深的眼睛炯然如炬。
另一個人一襲黑色羅裙,蒼白而魔性的顏容帶著淡淡的笑意,那翩躚的紅緋蝶如光般落入她的袖中,轉瞬便不見了。
人們本能地看向她的衣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不免驚駭。
不是帶火的嗎?
單看方才紅蝶滅蠱蟲時的模樣,就知道那些紅蝶身上的磷粉有怪異,似乎天生就帶著能叫周圍燃燒的能力,且與凡火不同,但如何能用袖子將其收納?
桑先生兩隻手就緊緊地抓在扶手上,半個身子都傾俯其上,眼裡的光亮得出奇,那種想將她拆解分析的**簡直濃烈得叫他顫抖,但臉上的陰沉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為濃重,這叫他的神情有種格外奇異的矛盾之態。
在場之人還是有聰明的,本來在最外圍湊熱鬨的人還不少,但在唐門這些全副武裝的弟子出現的那刻便預料到了某種危險,身體快過思緒,眼睛還急於瞧事件進展,身體已經不由自主、連滾帶爬向外跑。
不止是跑出場外,而是離開藥堂,離開這塊地域,躲進自己在絕命渡的居所,關上門瑟瑟發抖。
唐門弟子並未阻止這些人離開,甚至,某種角度來說他們這種威懾就是在逼迫他們離開。
當然,還有不少人茫茫然立在那裡,離開麻奉身側,離開謝星緯身側,離開秋若身側,一團一團擠在一起,自以為已經有了足夠的距離,足夠的安全感。
然後有人猛然發現,魔宗倆護法呢?
人呢!
什麼時候不見的?
他們自己走了?那麼麻奉呢?拋棄他了?
藍袍貴公子帶著侍衛跟馬浩蕩立在一起,無意識回頭,猛然發現自己身側多了一個人——震驚的眼神望過去,發現是宮奕,小心肝都顫了一顫。
娃娃臉的暗閣閣主拿你彆大驚小怪的眼神瞅了他一眼,扭過頭繼續密切關注著唐門之人。
“唐千葉!!!”麻奉再次出聲。
尖利的聲音穿透凝滯的氛圍,響徹場中,因為充斥了濃重的怨恨,原本低鬱磁性的音質蕩然無存,隻有嘶啞得仿佛從地獄中爬出的森然。
刑北雁與紀茵已經離開,他當然知道。
越是清楚越是痛恨——正因為他們判斷出他必死無疑,毫無拯救的價值,所以旋身即走,毫不猶豫。
但是遇上唐門,他就非得死?
必、死、無、疑?!
麻奉坦然地敞開雙臂,狠厲又可怕的眼睛直直地射向前方,放聲大笑的時候那惡鬼般的囂張猙獰袒露至極:“唐千葉,你敢麼?!”
他仰天大笑:“哈哈哈你敢來殺我麼?!”
麻奉整張臉隨著他張嘴笑的動作,漸漸浮腫,人皮就像是被吹脹一樣,表麵驟然出現了無數的燎泡,他的衣服也像被什麼東西撐起一樣鼓脹起來,顯然被衣物遮蔽的皮膚也出現了同樣的變化,燎泡很快破裂,暗黃色的膿水很快結痂、封閉,然後再度變成無數個疙瘩與膿包,仿佛癩蛤-蟆一般醜陋可怕。
他的眼中泛起濃密的血絲,這叫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從血水中浸泡過:“如果臨死還有那麼多人給我陪葬,當也不枉我到這世上來一遭了哈哈哈哈。”
當年血洗昆山城將一座城池都變作地獄的魔頭,又何嘗懼怕殺人?
他全身都是不計後果催化出來的蠱,因為他有“紅顏不老**”作為後手,所以不懼蠱毒侵染自身,他便是借此來威脅唐千葉,會將在場所有人作為陪葬——包括唐門弟子。
無關緊要之人她不在乎,但她唐門眾人呢?
她也不在乎?!
麻奉想要活!
而且不是如同喪家之犬般苟活,他不但要讓人求著他活,也要報了這十五年來的仇!
想那第一次苟活,他痛失所愛,且再不能回南疆,第二次苟活失了尊嚴與自由,他在封門峽藏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就像躲在臭水溝中的老鼠,透過陰暗的縫隙,注視著這個導致他敗亡、又奪取了他所愛之人身份的低賤蠱女,在江湖上何等的風生水起,何等的覆雨翻雲。
怎能忍,怎能忍?!
——“哈,我有何懼?”
在嘈雜的聲音中,那道黑裳的人影執著華扇眉眼淡漠,卻竟然還是笑著的。
隨著謝星緯的傷勢好轉,她的臉色也漸漸褪出慘白的色澤,眼神也更為緩和悠遠。
“殺人者,人恒殺之。”
她的聲音柔軟而輕謐,何其動人,說得卻是再冷酷不過的話語:“我唐門弟子各個皆滿手血腥,出道即抱著必死的覺悟,倘若死在這裡,便是命數,又有何懼?”
“哈哈哈哈哈——又、有、何、懼?”麻奉張開大手,猛地揮去,可怖的臉上滿是獰笑,“她不懼,他們不懼,那你們呢——你們呢?!”
他張狂道:“你們的命現在在我手上!我要你們生你們便生,讓你們死你們便死!你們也不懼?!”
“哈哈哈這多日來,我早在這絕命渡的飲水中下了無數的蠱,有多少人中了我的蠱?!不計其數!哈哈哈好——我若死,這全身的屍蠱爆出——不管是這絕命渡,還是整個漠北,有誰逃得過我的蠱?!”
他猛地做了個握掌的手勢。
而人群中又爆發出數聲痛苦哀嚎。
這叫本就懸了一顆心臟的人毛骨悚然,連忙推搡著遠離聲源,隻見那幾個突然發作的人,短短的時間內甚至連站立都艱難,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皮癱倒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膚爆發出了無數的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