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四口(1 / 2)

我輕輕地嘗一口 畫盞眠 17878 字 7個月前

畢業典禮在周日晚上七點開始,下午五點, 大禮堂門口便排滿了等待檢票的學生。

寢室裡, 裴欣怡學一會兒就去窗台看一眼,學一會兒就看一眼。

陶思眠好笑:“許意菱那裡還有多的票, 反正你突然決定不回家, 不如去看看。”

裴欣怡手一擺, 堅決道:“不去。”

陶思眠描眉毛:“隻耽誤兩三個小時。”

裴欣怡絕望:“天知道明天就考公司金融, 天知道我倆剛好錯開在兩個考場, ”裴欣怡一把把書蓋在臉上, 人朝後仰,“天知道我高中同學約了我軍訓完了出去玩,要掛個科,我媽讓我在小區門口玩泥巴。”

陶思眠同情地拍拍裴欣怡肩膀:“那你加油, 考完可以看回放。”

裴欣怡怨念地看著陶思眠,手勢假裝把陶思眠的腦袋安到自己頭上。

魔法失敗,裴欣怡癱在座位上:“終於知道那些女主考試前穿越的為什麼這麼火……”

陶思眠眉眼彎彎地對著鏡子抿了抿口紅,這才出門去。

大禮堂門口拉著警戒線,沸沸揚揚的人聲織成一張白噪音網。

“《星空筆記》好像入圍了大學生電影節,我們學校這麼多大佬嗎,我第一次見畢業典禮門票被炒到三百一張。”

“很正常啊, 秦夏之前就拿過一次獎,有個什麼影評人說是新生代鬼才, 挺可惜的。”

“我看到展板上合作出品有家爸爸級彆影視公司, 什麼情況?”

“不知道, 不過陶思眠這波醬油應該打得很劃算。”

“她和黎嘉洲好像也是因為拍電影才在一起的。”

“在一起了嗎?”

“不知道,聽研究室的學長背地裡叫陶總大嫂。”

“……”

劇組那邊說有塊字幕不對,陶思眠趕著去後台解決,她一路“麻煩讓一讓”過去,看到魏可和幾個工作人員麵色凝重。

魏可起身讓陶思眠:“本來監製應該在導演前麵,但前天小孩遮幅調尺寸不小心把監製擋了,重新敲的時候沒注意敲在了後麵。”

陶思眠:“這個不影響。”

魏可:“電影確定送獎之後,好幾場戲用直升機重拍了一次,南方係和一休聯名注的資,老師剛剛打電話過來說畢業典禮這個版本也要把資方加上去,但順序……”

陶思眠點著鼠標:“南方係給一休紙媒注過資,但一休影視是獨立的,所以不用考慮母子公司關係,按投錢比例排序,比例一樣就按首字母先後順序。”

魏可點頭:“還有片尾音樂本來是校歌,但之後畢業生有個大合唱。”

陶思眠揉了揉太陽穴:“我去和老師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合唱和電影順序調遠一點。”

陶思眠做事思路清晰,在後台的不少同學稱讚效率無敵。

幕後,魏可一臉驕傲:“那是,你們也不看看是誰,我們陶總。”

洗手間裡,陶思眠靠在緊閉的門板上,她盯著手機上的號碼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點擊撥通。

對方接得很快:“七七,怎麼想起給二嬸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陶思眠狀若平常:“我準備參加畢業典禮,然後臨時得知後來南方係和一休影視給我們畢業電影《星空筆記》注了資?”

“噢噢這個啊,”陶二嬸好像在走路,聲音晃動又溫和,“我們投是因為交大和我們明年要成立聯合研究項目,所以先適當建立聯係,一休投的話,你忘了一休老板娘是誰嗎……蔣總夫人,個子矮矮的,皮膚白,有酒窩,很漂亮,對,就你漾漾姐,她就是交大畢業的啊,母校啊……”

陶思眠又和陶二嬸聊了些家常話,陶二嬸叮囑陶思眠“注意休息”。

陶思眠乖巧回“您也是”。

陶思眠掛斷電話,嘴角笑意僵在原處,她推開隔間門,笑意慢慢消失。

南方係,一休,南方係,南方係……

陶思眠覺得胸口有些悶,她站在洗手台前,強迫症般一遍一遍重複機械動作。

洗手、抹洗手液、衝乾淨、再抹洗手液……

直到水聲嘩嘩啦啦衝得她手微微發涼,腦袋也快放空,陶思眠這才重新抬起頭,對著鏡子扯了扯唇角,轉身出去。

大禮堂內,觀眾已經開始陸續進場,各式各樣的閃光手牌和橫幅把會場烘得溫暖熱鬨。

“陶思眠,這裡!”黎嘉洲先前給小姑娘發了微信,見人出現在路口,他立馬站起來朝她揮臂。

不少人看向黎嘉洲。

陶思眠快步過來,拽著黎嘉洲坐下:“我拿的票我當然知道在哪裡。”

黎嘉洲幫她把包放在椅子前:“你不覺得這樣叫一叫很有氛圍嗎?”

陶思眠道了聲謝:“不覺得。”

陶思眠說完便開始看手機。

黎嘉洲不惱,他總覺得小姑娘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他朝她坐近了些,然後不聲不響把提前買來的奶茶插好擱在她手邊……

喧嘩聲和掌聲斷斷續續地充滿了禮堂,直到典禮開始,陶思眠才端起奶茶喝了第一口。

“我會胖。”她皺著臉。

“不會不會,怎麼胖都瘦。”黎嘉洲一邊說鬼話一邊悄悄看著小姑娘,他唇角揚著,心就放了下來。

典禮開始,有小品,有歌舞,每個人都是燦爛熱烈的模樣。

“畢業典禮最神奇的地方在於,好像化化妝出個節目就能掩蓋掉自己四年掛過的科,逃過的課,”黎嘉洲作為一個過來人道,“保研的人會繼續待在學校,出國的人也是,每個人都覺得畢業舍不得,但其實仔細想想,大學四年和自己關係真正親密的朋友也沒幾個。”

陶思眠接話:“那你去年畢業有舍不得嗎?”

黎嘉洲誠實:“沒有。”

黎嘉洲問她:“那你高中畢業有舍不得嗎?”

陶思眠也想了想:“沒有。”

兩人就像兩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隔了一會兒。

陶思眠問:“那你有過舍不得的時候嗎?”

黎嘉洲沉吟片刻:“有。”

陶思眠投以好奇的目光。

黎嘉洲想到當時的情景,整個人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

“我應該沒給你說過,我爸媽最早發家在A市,我在B市爺爺家長大,後來他們回B市了,但和A市一對夫婦關係還是很好,好到什麼程度呢,”黎嘉洲道,“過年準備年貨,最大最好的那份一定要給叔叔阿姨家,老家茶葉青了,全摘最好的烘了寄到叔叔阿姨家,叔叔阿姨家有個小女兒,可能比我小五六歲吧記不清了,叔叔阿姨本就嬌慣,我爸媽還寵得要命。”

“過年紅包我一千的話,那小姑娘就是五千,我媽給我買一套新衣服,那一定給那小姑娘買三套,”黎嘉洲失笑,“我那時候初中,青春期叛逆,覺得爸媽憑什麼愛彆人家小孩不愛我,沒少欺負那小姑娘。”

黎嘉洲不急不慢地說,陶思眠就著舞台音樂安安靜靜地聽。

黎嘉洲含笑:“但畢竟小,再怎麼欺負無外乎也是打電話的時候凶凶她,給她寄賀卡在賀卡上畫鬼臉,我那時候特喜歡看小姑娘癟癟嘴要哭了又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可欺負歸欺負,我也明白,那小姑娘無外乎挑剔一點,傲嬌一點,公主病一點,其實還是很可愛。”

“好像過了快一年吧,叔叔阿姨說等女兒放暑假了,一家人來B市玩,我爸媽高興壞了,提前幾個月就在聯係溫泉酒店啊,馬場啊,生態農莊啊,我嘴上沒說,還是偷偷攢了零花錢想等那小公主來的時候帶她去吃肯德基,草莓聖代,我喜歡巧克力,但小女生好像都喜歡草莓味。”

陶思眠喝了一口奶茶。

黎嘉洲接著道:“和所有故事一樣,到了約定時間,那家人沒來,我爸媽飛了一趟A市,回來後一直哭一直哭,我爸也不說話,一直喝酒一直喝酒,那幾天家裡的氣氛壓抑又沉悶。”

“幾天之後,我媽刪了電腦裡那家人所有照片,收起那家人送的所有東西,告訴我以後再也不要打叔叔阿姨電話,也再也不要聯係小姑娘,但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沒有他們就沒有她和老黎的今天,但我們不能再聯係他們了。”

“那好像是我記事起第一次哭,也是唯一一次,”黎嘉洲有些感慨,“雖然都沒見過麵,可就是舍不得。”

不過那些舍不得是模糊的,現在每次送你回寢室的舍不得,是清晰又牽扯的。

陶思眠沒說話,有清潔阿姨路過,黎嘉洲攬住陶思眠肩頭朝自己身邊帶了帶,看她的眼神宛如月光浸水。

“那你經曆過這種帶著柏拉圖感覺的離彆嗎?”黎嘉洲也想知道她。

陶思眠聲音極輕極輕地:“死彆算嗎?”

黎嘉洲登時錯愕,反應不過來。

“我開玩笑,”陶思眠嘴角扯了抹弧度,示意前方,“看電影。”

陶思眠轉而垂眼,纖長的眼睫蓋住了眸裡的情緒。

黎嘉洲看了她好幾眼,眼神閃動著想說什麼,看她一臉回避,最終什麼都沒說。

全場燈光暗下來,正前方的屏幕上亮出交大校門和歡快的音樂,男主被調-教過的念白順著快速切進的鏡頭響在整個禮堂。

“我叫江淮,江是江河的江,淮是淮河的淮。和很多人一樣,我名字很普通,長相很普通,來交大的理由也很普通……”

陶思眠的票是最前方最中央視野最好的位置,可以把電影的每一幀看得一清二楚。

《星空筆記》結尾又修了一部分,有成熟的影視公司作指導,處理上更飽滿圓潤。

最後一幕呼應著第一幕放出來,現場響起細微的吸氣聲,所有的畢業生就像主角一樣,明明昨天才進學校,甚至還記得進校第一天遇到的人、做過的事,可四年已經過去,今天就要離開。

陶思眠想想確實是,她記得她來第一天來交大下了小雨,轉眼也快大三。

“人生就是不停地路過,不停地不停,多年以後,我也會抬頭看星空,這星空和曾經在交大看的一樣,好像又不一樣,偶爾會亮些,偶爾會暗些,但我唯一確定的是,我看星空的時候,交大也有如我曾經那般年齡的人,懷著同樣的躊躇仰望。”

“公正濟民,生生不息。”

白色的演職人員表滾過黑幕,上世紀建校之初、寫在烽火硝煙裡的校歌響起,很多人徹底紅了眼睛。

燈再亮時,現場無比安靜。

許意菱哭得妝都花了,哽咽著站上舞台致辭。

“感謝秦夏,感謝陶思眠,感謝魏可,感謝程果……”許意菱把所有主創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微笑著壓回眼淚,“感謝298場戲,55個拍攝日,78處取景地,感謝所有……”

陶思眠專注地望著舞台上的許意菱,不知道眼淚什麼時候滑出的眼眶。

黎嘉洲把紙撕了一層,用手指抵著覆上她的臉。

黎嘉洲擦了一遍,擦第二遍時,陶思眠這才回神接過紙,自我調侃說:“為什麼看許意菱畢業有種女兒出嫁的感覺。”

黎嘉洲附在小姑娘耳邊開玩笑:“嫁給程果。”

許意菱真的有可以嫁人的人了。

陶思眠眼淚又掉了出來:“我也不是嫉妒的意思。”

可自己越是這麼說,好像就越是這個意思,陶思眠生出些挫折感,不知是整體氛圍都很難過,還是黎嘉洲溫緩的眼神容易讓人放下戒備,陶思眠先前和陶二嬸打電話、那些在洗手間裡壓製住的情緒通通冒了出來。

“許意菱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以前什麼事都會和我分享,現在那個分享的人好像變成了程果,她以前什麼話都會和我說,現在好像也變成了程果,”陶思眠癟嘴,“說沒有失落是假的,可她開心,好像就沒什麼,她是我這輩子最想讓她幸福的人,你真的不能想象她有多好,”陶思眠淚光閃爍,聲音走遠,“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死在了14歲,可能死在了15歲,也可能死在16歲……”

周遭嘈鬨,黎嘉洲聽她輕描淡寫說話,一顆心如麻繩般緊擰在一起。

黎嘉洲不確定她願不願意,可聽她這麼孑然飄忽地說話,他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把她抱在懷裡,不停地瘋狂地叫囂,把她抱在懷裡。

黎嘉洲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

椅子中間的橫把被抬到最上麵,陶思眠還在說話,黎嘉洲眼神邃而疼忍地將她和她的聲音側擁進懷裡。

陶思眠還在繼續說。

黎嘉洲小心地把她攬得更緊一些,嗓音卻輕得好似他稍微重點她便會碎掉一般:“你以後想說的話可以說給我聽,想做的事我可以陪你——”

“不好意思剛剛沒控製住。”陶思眠從他懷裡撐起來。

黎嘉洲沒有再次抱她,也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他從包裡取了件薄外套出來:“想著禮堂空調可能會冷,就給你帶了件,”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給她戴上連著的帽子,“彆人看不見你了,人設不會崩,我也是瞎子,我也看不見,哭吧……”

黎嘉洲說著,格外認真地做了一個戳雙目的動作,然後閉了眼睛。

陶思眠看他一本正經做著小孩的事,淚眼眨了兩下,反而“噗嗤”一下,破涕為笑。

典禮結束之後,負責電影的老師把主創叫過去開會,黎嘉洲就在外麵等陶思眠。

其他人看陶思眠的眼神意味深長,陶思眠隻當自己妝掉了也沒在意。

陶思眠出來已經十點半,路上沒什麼人。

陶思眠和黎嘉洲並排走在一起,夜風涼絲絲,兩人的影子在樹下拉得搖搖晃晃。

陶思眠鼻音嗡嗡的:“答應我,今晚什麼都沒發生。”

“好,”黎嘉洲把她身上薄薄的外套攏了攏,“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陶思眠敏感地聽到什麼,皺眉斜看著他:“你在笑?”

黎嘉洲笑道:“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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