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口(1 / 2)

我輕輕地嘗一口 畫盞眠 10802 字 5個月前

景山山脈分東西兩支,東支連綿壯闊,有聞名遐邇的聖泉寺,西支奇秀險峻,一條連接景山市和A市的高速公路盤穿其中,宛如不見首尾的神龍。

神龍左邊是日新月異的現代化大都市,高樓聳立,右邊是窮鄉僻壤,零散的茅草房、瓦片房散落在山林之間。

一處炊煙嫋嫋升起。

“飯還有多久好?”一個大叔約莫五十出頭,坐在院門口的小板凳上編藤椅。

“馬上。”是道五十多歲的大嬸聲音。

院子裡還有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正杵著拐杖學走路。

大叔道:“七七,準備洗手吃飯。”

“我還有二十步,走完再去。”陶思眠把拐杖放到一旁,提一口氣,鼓起勇氣超前邁步。

一步,兩步,三步。

她走不穩,伸出雙手保持平衡。

大叔安撫她:“沒關係,慢一點,慢慢來。”

十八步,十九步,二十步。

任務完成。

陶思眠要去飯桌。

大叔把拐杖地給陶思眠。

陶思眠搖搖頭:“我不要。”

大叔問:“還好嗎?”

陶思眠點點頭,雖然走得慢,但還是倔強地沒拿拐杖。

農家午飯簡單,一個炒土豆絲,一個炒白菜,隻有陶思眠麵前有一碗一人份雞湯。

大嬸給陶思眠拿了把湯匙,道:“快趁熱喝,喝完鍋裡還有。”

“你們也喝,”陶思眠不好意思,“我一個人喝不完。”

“我和你叔都不喜歡,”大嬸催,“你快喝,免得待會兒涼了。”

陶思眠明白推辭無用,乖乖喝完湯再動筷吃飯。

飯桌安靜。

“是準備回去了嗎?”大嬸忽然問道,“已經扔拐杖了。”

“嗯,”陶思眠輕聲道,“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

大嬸點點頭:“早回去好,總不可能一直待在這,”大神慈愛地伸手撫摸陶思眠的頭發,“你放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會一輩子平安的。”

陶思眠纖長的眼睫蓋住情緒,她回想起當時出事的情形,至今心有餘悸。

命硬。

真的是命硬。

車衝出欄杆那一刻,陶思眠腦袋宕機,做不出任何反應。

當時天還沒亮,周遭一片漆黑,“嘭噹”一聲巨響,撞倒一棵樹,沒到崖底,車帶著火花擦出幾米倏然墜砸,玻璃碎後,又是巨響。

車頭已然不成形狀,油箱絲絲拉拉冒出火花,安全氣囊上鮮血淋漓。

玻璃紮在陶思眠腦袋上。

陶思眠沒有止血,沒有呼救,沒有摸手機,幾乎是車停穩那一瞬間,她伴著油箱的滴答聲,頂著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拉開車門,摔倒在地,陶思眠拚死超遠處爬,一步,兩步,血流一地,三步,四步。

轟!

爆炸的火光映在陶思眠最後的眸底。

但凡她反應慢一秒,此刻不堪設想。

熊熊大火燒淨一路血跡,就快燃到她的衣襟。

老齊夫婦當了幾十年赤腳醫生,習慣淩晨四點上山采藥,他們看到黑色沃爾沃宛如隕石般衝下山崖,拔腿朝崖底趕,在陶思眠葬身火海前一秒救下了渾身是血的陶思眠。

事發地距最近的鄉鎮衛生院要走三個小時山路坐一個小時摩托一個小時客車,送過去時間根本來不及,齊叔和齊嬸想也沒想把陶思眠帶回了家。

雙腿粉碎性骨折,失血過多。

夫婦倆家裡藥夠用,一個燒熱水一個敷藥,二十四小時沒合眼守在陶思眠床前。

陶思眠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時而說胡話。

齊嬸用筆把小姑娘的胡話全部記下來。

李大洲,家裡有粥,勇,想大勇,排骨。

陶思眠身上沒有手機沒有身份證,中指有戒指。

夫婦兩人不知道小姑娘為什麼會開夜車,夜晚高速車少為什麼會墜崖,是不是結了怨或者被仇殺,也不敢貿然登尋人啟事。

山裡沒通網,更彆提手機。

待三天後,陶思眠脫離危險情況稍微好點,齊嬸齊叔每天輪流去鎮上給陶思眠買藥,順便在鎮口小賣部老板那看會兒電視。

電視上是一個年輕男人收購百億集團的新聞。

齊嬸趁老板去結賬,趕緊把台換到尋親節目。

沒有李大洲,沒有李大勇,沒有周大勇。

齊嬸很挫敗。

一周後,陶思眠神誌完全清醒,但她聲帶被燙傷說話很吃力,她給齊嬸寫了個電話和字條讓齊嬸去聯係。

從陶思眠出事後,黎嘉洲的手機號不知從哪裡泄露出去,被各種各樣的人快打爆了。

有電視台的,網絡營銷公司的,一休的記者,詐騙犯,尋親節目主持人甚至殯儀館。

當黎嘉洲聽到一個普通話都說不清楚的五十多歲大嬸說陶思眠在她手上,黎嘉洲笑了,他讓助理把電話號碼報給警方一查,果然是公共電話。

A市,南方係總部頂樓。

日光半昧,黎嘉洲靠在躺椅上揉太陽穴,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情緒,如何才能找到她,找到她,滿腦子如瘋如魔地想找到她,可上天下地,根本找不到。

景山。

齊嬸又趕了幾個小時路回到家裡,滿懷愧疚:“他把電話掛了,是不是我話沒說好。”

“不是,”陶思眠安慰齊嬸,“沒關係,不急這一時。”

黎嘉洲收購南方係時,陶思眠在養病。

黎嘉洲重組南方係時,陶思眠在養病。

黎嘉洲在南方係大換血時,陶思眠咬著牙開始下地走路。

黎嘉洲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兩人計劃,陶思眠不用看新聞都知道。

陶思眠可以冒死讓齊嬸推自己下山輾轉去鎮上派出所,或者讓齊嬸把警察帶回來,但陶思眠沒有。

首先,她需要保命。

其次,如果自己在,哪怕黎嘉洲說一萬次不會顧及陶思眠,對陶家陶二嬸不會手軟,但陶思眠知道,黎嘉洲會。

現在自己不在,黎嘉洲的遷怒就是最鋒利的刀,手起刀落,不留餘地。

陶思眠已經放下了陶行川和安雅,可她無論如何忘不掉宋文信出事之後她去求陶二嬸給自己一個版麵,甚至照正常的審慎製度走,陶二嬸冠冕堂皇的做派。

“南方係的處境”“為你好”“權衡利弊”……

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一個優秀出眾勤懇心底裝著悲憫和善良的博士的命。

陶思眠曾經想過死,當她有了黎嘉洲,有了黎嘉洲的孩子後,麵對死亡,她仍是恐懼的。

她不敢想象宋文信當時看到陳潛那些資料,是怎樣的崩潰絕望,才能拋下父母,拋下奶奶,拋下所有的朋友和裴欣怡,縱身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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