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不動。
希德也不動。
森林裡靜得可怕。
過了幾分鐘。
獵人還是不動。
希德有點按捺不住了。
他陷入了沉思,對付這種惡劣輕佻的獵人,是施一個聖光術還是泡沫術罩住他的腦子比較好,忽然前麵傳來了動靜。
惡劣輕佻的獵人背著槍走了。
正準備來一個聖光泡沫大詛咒的熊:……
希德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會忽然放過他。他在灌木叢裡安安靜靜呆上片刻,等待精神力恢複,默默從枝葉裡冒出了腦袋,臉色一僵。
他發現自己袍子的衣角還露在外邊,上麵繪著聖院的黃金獅鷲圖騰。
能夠在衣物上飾以黃金獅鷲刺繡的人物,除卻德高望重的十大主教與神出鬼沒的教皇,剩下的就隻有他一個人。
他祈禱獵人沒有看見這個圖案。
或者,把他當成那些老頭子也行。
天色漸暗,希德用光冕術清理傷口,溜回切爾特府邸。
切爾特大門兩邊的沃土植滿昂貴的鬱金香,他所熟悉的女仆長已經候在門口。
她見到身旁的花叢動了動,將輪椅推出來,讓切爾特家的女仆們麵朝外,蓬鬆的布裙圍成一圈。
希德立刻察覺到她的用意。
熊飛快竄出花叢,跳到輪椅上,光芒閃過,變回人形的少年麵無表情,迅速整理頭發與衣服上的褶皺。
頭發對稱!
袍子上不能有褶皺!
腰、腰挺直……
女仆長對一切視若無睹。
待少年打理完畢,她屈腰遞上一盞琉璃杯。
“您的水。”
希德接過琉璃杯,微垂頭顱,慢條斯理抿一口茶水。
絲毫不見方才的慌張。
他垂下一小半眼瞼,睫羽斂住貓瞳,隻留一絲傲慢的眸光。連指節都透露著上等人的優雅。
待眾女仆散開後,少年又重新成為聖院中那名身披星袍的聖子。
冷酷無情,閃閃發光,符合人們對聖院的一切幻想與敬畏。
女仆長將琉璃杯收回去的時候,在少年耳旁低聲道:“公爵和夫人帶著小姐上街購置入學的煉金用具,大少爺還在學校安排野外調查的事。”
切爾特每周都會進行家庭例會。今天隻有希德在家,所以直接取消。
希德將輪椅推進府邸。
大廳的球型穹頂布滿天藍色的彩繪,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宇宙星座的晦暗光影,四周落地窗被幕布遮掩,牆角點著燭燈。
切爾特有一個規定。在進入大廳時,必須向主人宣誓忠誠。
希德獨自來到大廳中央,垂下頭顱,在胸前畫一個倒十字,用微不可查的音量道——
“讚美偉大的父主,黑暗神。”
狂信徒、亡靈與深淵巨獸們信奉的對象,黑暗與死靈之共主,黑暗神。
黑暗公會在帝都坐擁不少勢力。但誰也不知道,切爾特公爵一家便是其中的領頭羊。
光明聖子的父主不是光明神,而是黑暗神。這件事要是被泄露出去,恐怕能讓許多人驚掉下巴。
希德是切爾特抱養來的孩子,親生父母因此“被迫去世”。他一生下來就被打上黑暗的奴印,成為紮根聖院的光鮮亮麗的肉中刺。
黑暗共主以光明的種子為食。作為天資奇絕的光明聖子,希德對光元素親和力遠勝世間萬物,也正是公會為他準備的祭品。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據說也是因為種子成年後才是最佳賞味期。
會議廳鴉雀無聲,希德在圓桌上發現了一封信與帝國學院的入學通知書。
“致希德,
父主的行蹤仍無消息,公會出現了牆頭草。
你入學後,協助艾伯特準備野外調查,探清他們兒女的動向。如有反叛者,及時清理。
你的妹妹生日快到了。她想找回小時候的玩具。我們回到了莊園,近日不會返回帝都。”
黑暗神也失去了下落。這是神殿聖女告訴他們的訊息。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黑暗教徒的信仰開始動搖了。
公爵說,帝都那些中年人都是老油條,但父母的心思會從他們年紀尚小的子女的舉措裡表現出來。
公會的兒女大多是帝國學院的學生。
因此開學為期一周的野外實地調查成為切爾特家族為他們設下的鴻門宴。除新生以外,所有學生將強製參加調查課活動,這段時間足夠公爵的長子去探查他們的態度。
希德今年十六歲,恰是入學的年齡。公爵吩咐他去給他們的長子打個下手。
希德分明看到光明神斷了氣,可黑暗神去了哪兒,他並不知情。
麵對切爾特時,他隻道光明神行蹤不明。
假如他宣稱光明神已經死亡,那他的利用價值也到了頭。
希德明白自己對於切爾特來說,除了用來做間諜,就是獻給黑暗神享用的食物。隻要他露出一丁點破綻,大概會立刻被公爵打包送到黑暗神殿去。
但希德今天心情也很好。他不用麵對切爾特一家。
所以,當他回到臥室,忍不住抱著他的絨毛大熊,在床上打了個滾。
然後聽見了背後女仆長走過來的聲響。
他訥訥地爬回來,躺在床上,將身體放平,女仆長將軟尺從他頭頂拉到少年晶瑩漂亮的腳踝。
“殿下長高了,”她輕聲說,“我讓裁縫給您新做幾套衣服。”
小矮子希德聽了,眼底亮晶晶的,把放在床頭的牛奶一飲而儘。
氣勢豪邁得像個酒鬼。
待其他人退了出去,女仆長掩上門,將希德的被子撚好。
“殿下出城玩得開心嗎?”
希德想了想,點點頭。
女仆長是切爾特宅邸裡最疼愛他的人,才會給他今天的離家出走打掩護。
他不想讓疼惜自己的長輩擔驚受怕。麵對獵人那幕驚險場麵,他沒有告訴女仆長。
希德望向窗外圓月。